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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沒騙過人麼,裴郁想。

  哪個活人夠格這樣說。

  十歲生日那夜的畫面,一幀一幀,清晰浮現在他眼前,恍若昨日重現。

  裴光榮的身影如枯葉墜落窗邊,自己手上還沾著永遠洗不掉的血。

  包括師父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裴光榮是喝醉了酒,意外墜樓。

  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騙過了所有人,成為那個事件當中的完美受害者,全身而退,還得到了比父母在世時,更悉心的照拂。

  伸手蒙蔽神明雙眼的他,也不過是個滿身罪行的活人。

  傲慢,貪婪,欺騙。

  天主賜予活人七宗罪,他又何德何能得以赦免,變成鐐銬加身的活人世界裡,一樁法外開恩。

  午夜夢回,裴光榮那雙血色殷紅,目眥欲裂的眼睛,曾無數次地告訴他——

  你不能。

  不能假裝自己純良至善,不能號稱自己無辜清白。

  他裴郁,不過是個與自己所憎惡的活人一樣,徹頭徹尾,污濁到底的凡夫俗子。

  從深淵裡爬上來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裝清高。

  冷漠疏離,是他親手為自己披上的最佳保護色。

  但是師父終究不同,裴郁想。

  師父為人光明磊落,善惡涇渭分明,對作惡的罪犯絕不手軟,為受害的苦主憐憫動容。

  ——法醫的職責,就是替死者說出最後一句話。

  ——手握鋼刀,腳踏陰陽,穿梭光明與黑暗,直面生命和死亡。我們,是離真相最近的人。

  師父是正義的具象,是他此生善念的源泉。

  他不能懷疑師父。

  他不能。

  「他不僅是嚴師,還是慈父,對我恩重如山。」裴郁遠遠望著那枚掛在稀薄雲頭的月亮,眼底比月色清明,「我不信他會做出欺騙的事。」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身旁飄來淡淡香水芬芳,混雜一絲似有若無的菸草清香,沈行琛微微含笑的聲音,像從十萬光年之外披星戴月而來,有著不同尋常的悠遠與空靈:

  「可他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慈父,他有自己的兒子。」

  最後幾個字被刻意加重,裴郁聽著這仿佛宣示別人主權的提醒,抿一抿唇,心頭不是很自在地,輕輕一動。

  師父嚴朗的兒子,他並不熟識,印象中仿佛與自己同歲,十分優秀,是什麼科技領域的高精尖人才,一直在海外定居。

  師父很少提到對方,然而不經意間言語掠過,眉梢眼角的驕傲與欣慰,也往往是掩飾不住的。

  和屍體接觸太久,裴郁有時會下意識地遺忘,師父也是那個活人世界裡的一員,七情六慾,血肉飽滿,有家庭,有妻兒。

  而他,再如何信任崇奉,也只是處在他們生活邊緣的局外人而已。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但他裴郁是個例外。

  「不要難過,小裴哥哥,不管世道人心有多險惡,我都會永遠陪著你的。」

  似乎是洞悉了他的想法,裴郁聽到沈行琛緩緩開口:

  「我生是伴著你的人,死是纏著你的骨。就算有天灰飛煙滅,我的魂魄,也要夜夜來入你的夢。別忘了,你的床頭,還要留一半給我的骨架。」

  那語氣五分是赤誠的認真,五分是輕佻的調笑,讓人想要不顧一切地相信,又不敢相信哪怕一絲一毫。

  裴郁不答,也不去看對方。

  潛意識裡,他不願看到那雙真假難辨的漂亮黑眸。

  更不願意,識別出那眸中,大於誠摯的戲謔。

  他知道,沈行琛並非良善之人,但這一刻的調侃與欺騙,他寧肯無知無覺,也不願看得分明清楚。

  自欺欺人,是他從活人身上所學到,為數不多的一種美德。

  第71章 白晝與暗夜

  等裴郁想起來,手裡還有一沓蔣鳳桐的聊天記錄沒有看時,沈行琛已經抽完了今夜的第三支煙。

  瞥一眼對方腳邊被擺成等邊小三角形的菸蒂,裴郁終於忍不住,抬手制止了對方再去掏打火機的動作,將半沓紙遞過去:

  「幫我看。」

  「好。」沈行琛望著他笑笑,知情識趣地將煙收了起來。

  借著月光,裴郁很快發現,這個叫蔣鳳桐的女孩,幾乎和人沒有交集,聊天記錄基本上從未超過三個回合。

  在這些冷冰冰到連備註都沒有的用戶里,有一個叫「f」的,倒是讓他多看了兩眼。

  蔣鳳桐與這個「f」的聊天頻率,雖然只有一到兩個月一次,卻已是難得的頻繁。上一次互發消息,還是在一個月之前。

  只是,雙方的對話全都簡短扼要,語焉不詳。

  ——好?——嗯。

  ——聽?——可。

  「這倆人聊天,像在說黑話。」

  裴郁目光從紙上移開時,聽到沈行琛似笑非笑地評價。

  早已遠離中學時代的裴郁,歲月顛簸里,已漸漸模糊了十四五歲時的影像,然而那個年齡鮮亮又青蔥的心緒,倒還略略記得一二。

  與其說兩人之間說的是黑話,不如說那是獨屬於兩個人的語言體系,字裡行間充斥著一種隱秘而驕傲的默契,別人即使從旁窺見,也洞悉不得。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張蔣鳳桐與另一個女孩的合影,還有那位同桌男孩神秘兮兮的「線索」。

  ——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蔣鳳桐是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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