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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從那時起,他便對法醫這個職業心生嚮往,從未考慮過其他選擇。

  而嚴朗所謂的「聽話」,也不是控制,更像是對自己不會「誤入歧途」的一種保證。他對嚴朗的稱呼,從十三歲那年起,才由「你」變成了「師父」。

  上中學的時候,有同學偶然發現他在欣賞一些血腥慘案的紀實畫面,並且對他們一起看的所有極盡渲染之能事的恐怖故事和電影,全都無動於衷,不由得鼓起勇氣,煞白著一張臉問他:

  「喂,這些死人,你不害怕嗎?」

  他轉臉,更加詫異地望回去: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活人,才是最恐怖的。

  哪怕後來真的學了法醫,他仍然秉持著將獨來獨往進行到底的原則,對身邊非必要接觸的活人敬而遠之,必須接觸的那些,也疏離而淡漠,如同一架有思想的人形機械。

  沈行琛,已經是這架人形機械運行到現在,遇上過的最大故障。

  「……師父撫養我,提攜我,對我有知遇之恩。」

  裴郁手腕搭在屈起的膝上,緩緩說道,聲音沉穩而富有磁性,有金屬質感在空氣中慢慢涌動。

  沈行琛靠在旁邊,輕輕扒著他手臂,一臉被這個嗓音迷倒的沉醉模樣,出口卻是不經意間,滿含試探:

  「那……如果他並沒有你認為的那樣正直……」

  語調漸次低下去,給他留足想像空間,卻也並不咄咄逼人,仿佛只是隨意提出一個不致冷場的話題,答與不答,全看他自己。

  裴郁沒有甩開對方的手,而是向遠處的天穹望去,目光遼遠而幽深:

  「我相信他。」

  扒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似乎緊了緊,他聽到沈行琛開口,音調更降了八度:

  「如果他出事,小裴哥哥,你會難過嗎?」

  「我不會允許他出事。」

  他毫不猶豫道,語氣不自覺地摻上一抹冷冽,再次表明,自己不會把嚴朗的位置透露給對方。

  像拒絕,也像警告。

  沈行琛卻山花爛漫地笑開:

  「好好好,全天下都知道小裴哥哥對師父至死不渝了,不要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麼,看看這兒,這兒。」他拍拍自己,一臉驕傲,「這兒還有一對你至死不渝的人呢。」

  裴郁嗤一聲,不欲理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誰說你膽子大了,我看你膽子小得很,人家的告白你都不敢聽。」他聽到沈行琛低聲嘀咕一句,見他面無表情地望過去,還衝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裴郁直接送他個白眼:

  「神經病。」

  沈行琛卻也學他的模樣,輕嗤一聲,很快,又笑嘻嘻纏上來,翻臉比翻身還快:

  「哎,神經病有話要問你這個孤獨癌。」

  裴郁這回連白眼都懶得翻,又聽他說道:

  「你剛才說,你父親殺了你母親,又從五樓摔了下去。」沈行琛將那朵只剩一半花瓣的野花舉起來,透過花瓣間的缺口望著他:

  「你相信報應嗎?人在做,天在看。也許,壞人做了壞事,上天會來懲罰他的。」

  裴郁輕輕搖頭,眼中有夜色微微振盪:

  「不,我只信因果。」

  夜風將一陣清幽的香水味道輕柔送入他感官,他呼吸著這幾乎使他沉迷的空氣,心緒如柳絲搖擺:

  「報應,不過是活人為了安慰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找的藉口,冠冕堂皇,無可指摘。有些事並非人力可更改,只好寄希望於上天。有天在,至少可以稀釋活人的絕望。」

  「但是這個藉口,某些時候很好用,對嗎?」沈行琛眨眨眼睛,那語氣半信半疑,像是問他,也像是問自己,「當我們沒辦法懲罰一個人,就會詛咒他,一定要遭報應的。就像你這件事,很難說,沒有神明的功勞。」

  裴郁略略垂下眼睫,輕聲道:

  「是。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感覺到扒著自己胳膊的手鬆開,他看一眼沈行琛,卻見對方莞爾一笑:

  「恭喜你,小裴哥哥,又解鎖了一個我們倆的共同點,不信報應。我有預感,照這個速度下去,我們很快就可以上床啦。」

  這個人總是能把正經話題,光速扯到不正經上來,不去說相聲,真是屈才了。

  裴郁懶得理他,視線無意間掃過手錶,心中卻微微一涼。

  整整兩個小時過去,那間值班室卻依舊沒有動靜。

  難道彭冬冬今夜不打算行動了?

  心下正狐疑不定,沈行琛卻探頭望了望,拿指頭戳戳他,眼中不無喜色。

  他會意,轉過臉去,剛好看到那扇屋門,被小心翼翼推開,有個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走出來。

  看那個身形和步法,正是彭冬冬無疑。

  見對方在那邊左顧右盼,裴郁小心地站起身,儘量不發出聲音,保證這裡的兩個人不會被發現。

  身後一陣微不可察的衣料窸窣聲,他知道,是沈行琛也跟著爬起來了。

  不知為什麼,他此刻忽然有一種被宿命支配的荒謬感。

  此時,此地,兩個在某些方面同病相憐的人,懷抱不同目的,做著同一件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還從未體驗過這種,與另一個人同呼吸共命運,緊密相連的感覺。

  沈行琛提到的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反而使他在憐惜之外,又隱隱添上幾分不可言說的,隱秘的,莫名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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