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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響亮的耳光和褪不去的淤青,是他對「愛」的最初認知。

  終於,他十歲生日那晚,一切都結束了。

  他在屋裡,聽到在百貨大樓站櫃檯的方婉瑩買了奶油蛋糕回來,卻被喝了酒的裴光榮,疑心她跟糕點部的某個銷售員「有事兒」。果不其然,矛盾爆發,和曾經履行過無數次的流程那樣,先吵後打,一地狼藉。

  他站在裡屋門邊,靜靜看著,兩個大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他看到忍無可忍的方婉瑩衝進廚房,抄起菜刀反抗,卻終究力量不敵,被裴光榮奪過刀去,衝動之下,一刀砍斷了脖子。

  噴射而出的溫熱鮮血,染紅了客廳地面,染紅了奶油蛋糕,染紅了那套起毛邊的布面沙發,也染紅了裴光榮的衣服,頭臉。

  還有不少血,破空而來,飛濺到他腳下。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體內,有那麼多血,多得好像永遠流不完。

  他沒有叫,沒有哭,甚至沒有動。

  他看著方婉瑩驟然僵直的身體,立了幾分鐘後,緩緩倒下,一頭披肩長發的頭顱折在肩上,形成一個怪異而扭曲的姿勢。

  他看著裴光榮扔下刀,撲向血泊中的方婉瑩,像搖晃一隻麻袋一樣,拼命搖晃她。

  他看著裴光榮粗暴地扯掉她的衣褲,趴在她身上,一邊猛烈地起伏著,一邊說「我愛你,我愛的只有你」。

  他看著裴光榮眼睛通紅,喘起深重的粗氣,一動一動,像條發癲的野狗。

  他看著方婉瑩浸泡在血河裡,雙眼圓睜,目光空洞,沒有焦點,脖子裂開大半,頭和身子僅靠一點皮肉相連。裴光榮的動作,讓那皮肉在晃動中,愈加分離得更遠。

  真是奇怪,那樣濃烈的血腥味道,他卻仿佛什麼都聞不到了。

  他看著裴光榮在一個劇烈抖動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提上褲子,抓過僅剩的半瓶酒,一步一個血腳印,晃到窗台,坐上去,屈起一條腿,踏著窗欞。

  他看著裴光榮被血染紅的眼睛,朝他望過來。

  「你到……底是……不是……我……我的兒……兒子……」

  他聽到裴光榮斷斷續續地說,又笨拙地向他招手,讓他過去。

  他踩著滿地鮮血,緩緩地,靜靜地,走過去。

  他知道,裴光榮又要打他了。

  現在,裴光榮只剩下他可以打了。

  窗扇大開,他看著裴光榮坐在窗戶上,口齒不清地催促他快點,那隻酒瓶隨著手臂胡亂揮舞,一下一下磕在窗欞邊,發出悶響,如喪鐘奏鳴。

  他看著夜風吹得裴光榮整個人搖搖欲墜,在五樓的窗邊。

  他看著裴光榮身影消失,像一片枯葉,從窗口墜落。

  他聽到一聲不甚清醒的慘叫,伴著骨肉碎裂的聲響,驚起樹上休憩的幾隻寒鴉,撲棱翅膀,追逐著逃走。

  結束了,他茫然地想。

  這樣輕易就結束了。

  需要慶祝嗎。

  他扭頭,看看地上的方婉瑩,又看看和她一樣四分五裂的奶油蛋糕。

  他伸手,抓了一把紅色的奶油,填進嘴裡。

  原來鮮血是甜的,很甜,很甜。

  比奶油還要甜。

  他望著一動不動的方婉瑩,對著那道斷裂的血脖子,輕輕扯了扯唇角:

  「我也愛你,媽媽。」

  第36章 值得你喜歡的活人

  塵封多年往事說出來的感覺,並不難以忍受,裴郁想。

  就像一塊已經乾涸的陳年瘡痂,年深日久,總要脫落的。

  從前,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到與一個活人交心。

  相應地,也沒有活人願意和他走得近。

  他這個人,矯情,冷淡,目中無人,眾所周知的離群索居症晚期,無藥可醫。

  他和一般活人之間,自動形成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彼此很有默契地劃清界限,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他從不去招惹別的活人,自然,也沒人想來招惹他。

  多少年來,這已是條不成文的規則。他的身與心,自成一片疆界,荒無人煙,國王和臣民,都只有他一個人。

  可眼前這個叫沈行琛的,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這條規則發起挑戰,並試圖打破他的疆界,躋身進來。

  更可怕的是,裴郁發現,對方並非一敗塗地。

  他為自己精心冰封的結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裂了道小小的口子,有一陣裹挾著香水味道的風,正從那裡,徐徐吹進來。

  而這種輕風拂面的感覺,居然讓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

  他懶得去深思,也不願去深思,這種愉悅到來的原因。

  這一刻,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說出來。

  就像沈行琛曾經對他說的那樣。

  ——想說的話,要及時說,想做的事,要抓緊做。

  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再也沒機會開口。

  「所以,小裴哥哥,這就是你討厭與活人肢體接觸的原因,對嗎?」

  沈行琛的聲音隔著夜風傳來,少了幾分調笑,多了一點凝重。

  他微微仰頭,抵著牆,望著月亮:

  「是。活人對我來說,代表著永不磨滅的陰影。活人的感情,充斥著暴力,淫%欲,欺騙,妒忌,是造物主賦予人類的一種,既傷害自己又毀壞他人的原始罪行,無可饒恕。我沒有辦法容忍自己捲入這種感情之中,以愛的名義,傷人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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