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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一陣細細的叮叮噹噹金屬碰撞聲,沈行琛一邊晃,一邊笑得曖昧又蕩漾。
裴郁看了好幾眼,才確定,那些是皮質的手銬,腳銬,項圈,甚至還包括一個,墜著精巧鎖鏈的口%塞球。
他想,他總算明白鄒晟那種從頭到尾,不自然的尷尬和躲閃,從何而來了。
鄒晟那張戴著眼鏡,有點書生氣的臉,從他腦海中浮上來。
看上去斯斯文文,原來還有這愛好。
活人還真是表里不一。
剛想把道具拿過來仔細瞅瞅,他便聽到沈行琛開口,有些好奇地問:
「剛才你上樓梯的時候,最後兩級,為什麼要一步邁上來?」
裴郁一怔,萬萬沒料到,此時此刻,對方居然問他這種問題。
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無關緊要,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問題。
猶豫不過一瞬,還是如實相告,他壓著嗓音道:
「我習慣走雙數。」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養成這種上下樓梯,一定要把步子踩成雙數的小癖好。如果眼看著最後一腳落在單數,他會略略抬腿,兩級並成一步。
等到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培養出對數量的高度敏感,略瞥一眼,就判斷出單雙數。
無需分心去想怎樣邁才能成雙,這已成為他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一點全世界只有自己洞悉,不為人知的,無傷大雅的,隱秘的小心思,突然被對方這樣一本正經地,充滿好奇地問出來,裴郁一瞬間有些無所適從。
他從不曾在別的活人那裡,感受過這種無所適從。
就好像……獨屬於自己的領地,被不明生物侵入,雙方突兀地發現了彼此的存在後,面面相覷。
一個生出些許警惕戒備。
一個徹頭徹尾天真無邪。
這個不明生物,安全,無害,還會好奇地湊上前兩步,抬起頭,用一雙霧氣蒙蒙的大眼睛望著他,認真地問,為什麼。
這種感覺,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兵荒馬亂的一瞬間,裴郁腦海中有無數念頭蜂擁而至,又一鬨而散,像滅世的洪水滿了又空。
視線重新聚焦到手裡的項圈上,裴郁聽見沈行琛輕笑出聲,仿佛由衷快樂:
「小裴哥哥,你好可愛哦。」
裴郁面色一滯,漠然無語。
他發誓,這是二十七年來,第一次有人對他的評價,用上「可愛」兩個字。
他還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正想開口讓對方閉嘴,裴郁忽然聽到身後一牆之隔,有嘩嘩的沖水聲傳來。
鄒晟就要回來了。
他下意識地望向沈行琛,用眼神朝臥室門邊示意一下,低聲道:
「快走。」
沈行琛看著他,一動不動。
沖水聲越來越小,裴郁甚至能聽到鄒晟轉身的腳步聲,於是忍不住,輕輕蹙著眉,又催促一次:
「快點。」
沈行琛朝他燦然一笑,從隔板上輕巧跳下來,飛快將雙唇湊到他耳邊:
「你知道嗎,小裴哥哥,你的低音炮,性感得讓我想當場射在這兒。」
裴郁瞳孔驟然放大,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鄒晟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你……你在哪兒呢,警官?啊呀——」
最後兩個字明顯變了調,裴郁還以為他看見了沈行琛,心頭微微一跳。
他迅速一回頭,卻見鄒晟死死地盯住自己手裡的項圈,兩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紅。
再一轉頭,他卻發現,沈行琛早已消失不見。
那扇半開的窗,被夜風帶得微微擺動。窗外月明夜靜,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只有一縷纏綿又蠱惑的幽香,還停駐在他鼻端,不肯散去。
真是和它主人一樣的沒臉沒皮,裴郁暗想。
隨即,他垂下眼睫,目光從項圈上掃過。
——等等。
他舉起那個皮質項圈,眼神落在那上面,一點一點,暗色的猩紅。
是鮮血。
陳舊的,乾涸的鮮血。
他緩緩轉身,看著鄒晟,一語不發。
念頭卻在飛速旋轉,他明明記得杜雪的屍體,除了左手腕上那道致命的刀口外,沒有其他傷痕。
可他同樣記得,杜雪的父母曾堅決反對進一步解剖,美其名曰,不能對女兒進行再一次的傷害。
這鮮血,他們又要作何解釋。
屋子裡的空氣沉悶得快要堵塞住人的呼吸道,本就昏黃的燈光,此刻更黯淡了幾分。
鄒晟一張臉皺成脫水的苦瓜,面紅耳赤,立在原地。
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警……警官,那個……我……我冤枉啊……」
第18章 結婚
「什麼?不是人血?」
刑警一隊辦公室,長桌對面,竇華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一臉震驚地向裴郁望過來。
那雙眼睛瞪得幾乎和他的嘴巴一樣圓,裴郁不由暗暗覺得好笑。
然而想到檢驗結果,又完全笑不出來。
距離那晚從鄒晟家裡發現那些帶血的道具,已經過去幾天了。
杜雪的名字正在漸漸被大家遺忘,可這場不知該稱為「事件」還是「案件」的自殺,卻依舊千頭萬縷,茫然無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