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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警公寓。」
「好嘞!」司機清脆地應一聲,啟動引擎。
沒了雷雨干擾,裴郁這才聽出來,對方聲線乾淨明亮,還存著幾分少年人才有的清澈稚氣,聽起來像個學生。
「青警公寓……那不是你們市局特批,讓單身警察住的公寓樓嗎?」
他聽見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好奇發問,眼角餘光瞥見,那被鴨舌帽檐掩住大半的眉眼彎彎,像月牙拉滿弓弦:
「警官,單身啊?」
語氣里調笑意味明顯,裴郁懶得理會,轉過頭去看車窗外雨幕流瀉,只從鼻子裡發出一個低沉音調:
「嗯。」
對方仿佛意識到他不願多談,短促輕笑一聲後,便不再說話。
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伴著天邊電閃雷鳴,一浪一浪潑在窗上。
車速漸漸放慢,而且是越來越慢。
裴郁收回視線,有種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終於,這輛帕薩特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一聲,停在了半道中。
「靠,這時候熄火……」對方顯然也沒料到,小聲哀嚎一句,抓抓頭髮,抬腿朝油門咣當咣當踹了兩腳。
車打定主意罷工,紋絲不動。
裴郁正要開口,對方卻拉開車門,甩給他一句「你等會兒啊」,就跳了下去。
幾秒後,裴郁身旁的車窗被咚咚敲響。他降下玻璃,清朗的少年嗓音與鋪天蓋地的雨聲,前赴後繼撲向他耳膜:
「哎,你能幫我看一下嗎?我近視。」
近視你不戴眼鏡。裴郁心底翻個白眼,一抬眸,卻對上帽檐下一雙濕漉漉的眼睫。
那雙眼睛裡有一汪深潭,水汽氤氳,在如此潮濕的夜晚,升起蒸騰的薄霧。
像冥河岸邊的煙水迷濛。
於是拒絕的話被鬼使神差咽了回去,裴郁自認倒霉,開門,下車。
踩到水花的一瞬間,他心念微微一動。
望海市排水相當完善,暴雨下的時間也不算長,地面積水不過淺淺一層,怎麼看,也沒到能讓車輛熄火的程度。
但眼前風急雨驟,容不得他多加思索。再耽擱下去,倆人誰也走不了。
雨橫風狂,打傘也沒用,他索性直接衝進雨里,幾大步來到對方身邊,示意其打開油箱蓋。
他低下頭去,仔細檢查:
「這裡沒……」
話沒說完,身後忽然一陣涼風掠過。裴郁暗道一聲不好,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頸側就挨了重重一下,兩眼一黑,倒在了雨地里。
失去意識前一秒,他懊惱地想,真是流年不利,出門撞鬼。
這下,局裡為了犒勞他連日來不眠不休,工作辛苦,特意給他批的,從今晚開始的清明節假期,算是跟那把無主破傘一樣,徹底報廢了。
第2章 你叫什麼
裴郁是被一種沁入骨髓的涼意喚醒的。
很快他便意識到,那涼意來自他身下,沒幹透的衣服緊貼著堅硬冰冷的地面,實在不能算舒適。
雙手反剪在背後,他試著去動,卻發現手腕被軟繩牢牢捆住,掙脫不開。
他靠坐在牆邊,環顧四周。自己正身處一間有點昏暗的屋子裡,沒有開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自有一種輕紗朦朧的恍惚感。
屋門口的玻璃門外,是一扇被一拉到底的捲簾門,只留了不到一尺寬的縫隙。從光影位置來看,很像一間臨街的商鋪,只是周圍荒涼清靜,闃無人聲,臨的不是鬧市,倒像破敗小巷。
屋內面積很大,陳設卻頗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一桌,一椅,一櫃,一床,桌子上橫七豎八堆著些紙張文件,似乎將辦公和休息融為一室。
一張床靠牆擺著,另一側有過道通向裡屋,大概是洗澡間一類場所,有嘩啦啦的水聲傳來。
窗台上放著個沙漏,算是整個房間唯一的裝飾物。只是大概放得久了,沙漏靜止不動,暗色細沙寂靜如死,與牆上長短針追逐的時鐘,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
雨已經小了很多,滴滴答答打在窗欞,歡快,靈動,像一首劫後餘生的歌謠。
感知到雙腿還算自由,裴郁正要試著站起身,便聽到裡屋水聲停了,隨即,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向他走來。
「你醒了。」
雖然對方衣服已經換下,帽子口罩也統統消失不見,裴郁還是立刻從聲音和身形認出,這人正是剛才那位「黑車司機」。
沒了障礙物遮擋,其聲線更顯少年稚氣。裴郁略一打量,目測對方身高在一百七十八公分上下,體重不超過六十一千克。
至於年齡,初步推測,二十二歲左右。
這是他在工作五年,經手整整一千具屍體後所養成的,一種對高度,質量等可量化事物的異常敏銳。
對方沒有自己高,也沒有自己重,把一個昏迷的大活人塞進車裡,又運過來搬到屋裡,可不是一件的事。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裴郁屈起一條腿,向後靠了靠,等對方開口。
「你的,物歸原主。」對方晃晃手中的手機,盈盈一笑,半蹲下來,放進他褲子口袋,「剛才進了點兒水,已經清理乾淨了。」
說完,還兀自一擺手: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裴郁一語不發,只涼涼盯著眼前人。
對方向自己湊得近了些,借著月光,裴郁得以看清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