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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一種幾yù泣血的顫抖,說不出的刺痛,他連忙抱過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心言,別怕,那不是鬼,你看,我的頭髮也是白色的,是不是?別怕,別怕……”

  自從她醒轉之後,完全失了心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多半的時候呆滯無聲,一點生氣都沒有,但每次一照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之時,就會嚇得大喊大叫,全身發抖。她最害怕的兩種顏色,白與紅,代表著白骨與鮮血。她不敢面對自己,潛意識裡的排拒害怕,他每每看著,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又不得不這麼做,只要她一日不敢正視自己,便永遠也沒有恢復的可能。

  如陌進得莊內,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qíng景,鼻子一酸,心痛如絞。“爹爹、娘……”

  冷遲聽到聲音,一回頭看到一名年輕女子朝著他們奔了過來,那熟悉的面孔令他身子一震,雖然來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得知嫣兒還活著,但畢竟不曾親眼見到,哪及得上此刻心頭狂涌的激動。看著她飛奔而來的身影,他有瞬間的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每次出征在外,無數次憧憬著勝利歸來時,他的小嫣兒會大聲喚著“爹爹”,什麼都不顧,直朝著他的懷抱飛奔而來,他會蹲下身子,用雙手接住她嬌小的身子,以免冷硬的戰甲會撞疼了她,他會在身後無數將士們驚詫的目光下,抱起他最疼愛的女兒,寵溺的親吻著她才巴掌大的柔嫩臉蛋,看她甜甜的笑,摟著他的脖子,歪著小腦袋,說著“爹爹,我好想你”……忽然間老淚縱橫,他以為這一生,他再也不會聽到那一生“爹爹”,他以為即使嫣兒還活著也絕對不會原諒他。這一刻,無論是狂喜或是激動,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qíng,他直覺的張開雙臂想擁女兒入懷,然而,如陌卻只是直奔軟榻,扶著母親的身子,看著母親毫無生氣的面容,心痛不已的說道:“娘,對不起,我來晚了!”

  岑心言縮了縮身子,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陌生人,目無焦距。

  如陌心中酸澀難言,眼眶一紅,聲已哽咽。“娘,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嫣兒啊,我是你的小嫣兒,你忘了嗎?娘……”

  岑心言呆滯的目光有什麼一閃而逝,繼而神光漸斂,空dàng的腦海陡然浮現出一幕令她的心無比絞痛的畫面,她捂著胸口,望著眼前的女子,喃喃低語:“嫣兒?嫣兒!嫣兒……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嫣兒已經被我殺了,我一劍,就刺進了她的身體,再一掌……她就掉下去了……血,好多的血,啊——!”

  她突然發狂大笑,就如同大殿裡的那一日,雙手亂舞,“哈哈……哈哈哈……你怎麼會是她?你怎麼可能是她?我對她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她再也不會叫我一聲‘娘’,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看到她哭了,她還用仇恨的眼光望著我……她渾身都是血,都是血……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想要她死啊,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嫣兒……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放聲大哭,讓人聽之不禁撕心裂肺,偶爾還參雜著瘋癲的笑,反反覆覆的喃喃自語,毫無次序。

  如陌聽著,心想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樣,痛徹心扉,連聲道:“對不起,娘……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我不怪你了!”

  “你走開,我不認識你,你走開啊!”岑心言大力地拍打著扶住她身子的手,冷遲慌忙制止她,低叫到:“心言,她是嫣兒,是我們的嫣兒啊,你好好看看啊。”

  “不是,她不是,我的嫣兒還那么小,怎麼會是她這樣子的?”她神志不清,思緒混亂,整個人陷入癲狂中。

  南宮曄大步上前,迅速摟過如陌的身子,見她白皙的手背大片的泛紅,頓時,鳳眸之中有厲色閃過,若那不是她的母親,他真想把那人狠狠地丟出去。他皺著眉,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

  如陌望著這樣失去心智的母親,心不斷抽痛著,一回身,便哭倒在南宮曄的懷裡。南宮曄順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撫著,眉心就成了死結狀。

  冷遲耐心的哄著岑心言道:“她長大了啊,心言,嫣兒她已經不怪你了,你聽見了嗎?她原諒你了!”

  岑心言縮在冷遲的懷裡,雙目如死水般毫無光澤,止不住的搖頭。

  “娘,你還認識我嗎?”後面坐著輪椅的冷意瀟看著這一幕,心亦是被刺了一下,痛意漫生,上前想握住母親的手,卻被她驚慌的躲了去。他輕輕嘆道:“娘,你不用害怕,我是瀟兒,是你的兒子。”

  冷遲看到他,驚叫道:“瀟兒,你怎麼坐在輪椅上?你的腿?”

  冷意瀟望著父親那花白的頭髮,心中不由一酸,勉qiáng笑道:“沒事,只是受了傷暫時走不了路。”至於以後能不能走,端看造化吧。

  冷遲目中驚痛,但因他說是暫時,便略有心安。岑心言聽到“瀟兒”二字,淚水流的更加洶湧,心底一陣陣的刺痛,空白腦中一遍一遍的迴響著曾經讓她傷心至極的話語,她的手緊緊抓住冷遲的衣襟,指尖透力,衣衫被她尖利的指甲劃破,神qíng哀絕,輕輕呢喃著,聲音幾不可聞道:“瀟兒?我的瀟兒……他說,以後,他再也不是我的兒子,他說我們是仇人……他們都怪我,都恨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她語調之中無不透漏著心底的絕望,哀傷浮面,冷意瀟心痛難當,“娘,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不能當真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和嫣兒,永遠都還是你的孩子。”

  他真誠的語調,竟令岑心言不再抗拒,她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冷意瀟,再看看如陌,漸漸地平靜下來。冷遲心中卻是充滿了希望,雖然她還不能接受,但至少她的眼中不再只是空茫,而是有了別的qíng緒,相信總有一日,她的心智能恢復如初。望著南宮曄懷裡傷心yù絕的女子,他輕輕開口喚道:“嫣兒。”

  如陌緩緩抬頭,看著記憶中無限崇敬的英俊的父親如今已是鶴髮滄顏,心頭說不出的酸澀,走到今時今日,她心中早已沒了當初的滿心怨懟,以爹爹對她的疼愛,當年會那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顫聲笑道:“爹爹,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她的這一句不分開,對於冷遲而言,比任何一句話都更讓他感動,這代表著女兒的諒解,也代表著他夢寐以求的一家人的團圓和幸福。他充滿滄桑和喜悅的聲音幽遠而傷感,連連道:“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chūn盡明光灑照,萬里霞空,若水平起千層làng。鳳定塵埃落,一日倒盡十年傷。

  終於一家團聚,因岑心言現下的身體狀況,qíng緒不穩並表示不願離開這座莊院,他們便就此住了下來。如陌每日都陪著岑心言,與她說些過往之事,偶爾彈琴給她聽,選擇從前岑心言最愛的曲子,過了些日子,岑心言漸漸地願意與她親近,甚至偶爾還會與她說兩句話,笑一笑。

  記得她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令他們激動得相互擁抱,高興地想哭。

  齊澈與易語也留在了這裡,冷意瀟的雙腿在齊澈盡心竭力的醫治下,漸漸地有了一些知覺,但暫時還是不能站起,不過,有知覺總歸是好事,代表著有康復的希望。

  已是初夏時節,近日來過度頻繁的雨水屢屢灌溉大地,令空氣中充滿了稍帶粘膩的cháo濕感。

  如陌佇立在九曲迴廊盡頭,犀利眼光仔細環視四周,眼底不由掠過一絲疑惑,心底有一點不安的浮躁。方才她再涼亭中為母親撫琴時,分明感覺有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她們的方向,那目光狠戾如刀,像是要將她們斬碎一般。待她疾速飛身到此,卻又什麼都未發現。那隱藏在暗處的目光總是在她有所覺察的第一時間遽然消失,讓一切變得飄渺如同一種幻覺,但她卻清楚地知道,那恨意的確是真實存在的。她與生俱來的敏銳,在這些日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也許,她最害怕發生的,也是最不想面對的事qíng,就要來臨……她轉過身遠遠望著亭中發已斑白的父母,心中的不安qiáng壓了下去,原本該是幸福無比的笑容中卻不自主的平添了一份苦澀味道。身後碧綠的藤蔓在夏雨的滋潤中早已爬滿迴廊的竹架,一夜大雨後遺留的水珠掛在青翠的葉片上閃爍著幽幽寒芒,滲出絲絲涼意。

  “陌兒,你站在這兒做什麼?”南宮曄帶著笑意快步向她走來,站到身側牽起了她的手。

  如陌抬頭笑望著他,將唇角勾起,努力淡化了那些許哀愁,輕聲道:“沒事,就是隨便走走。”

  南宮曄皺眉,沉了臉道:“陌兒,你答應了我,有什麼事qíng要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放在心裡。”

  她將目光移開,背過身子,望著頭頂被雨水洗的透亮的碧藍天空,說出口德聲音像是從遙遠天際被風chuī走的浮雲,飄渺不定,她有些艱難的說道:“曄,你還記不記得金翎臨去錢最後說過的一句話嗎?他說,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他的母妃,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幽幽的說著,不等南宮曄回答,又接道:“因為他的母妃是為他而死,而令他母妃慘死的毒藥,是出自我娘的手。他忍rǔ負重了八年,對我娘恨之入骨,在我娘倒下之後,他明明可以放手不管,但他卻為我放棄了仇恨,一個人承擔對他母妃的虧欠,終日活在愧疚之中,這或許就是他登基之後,兩個月中對我避而不見的原因。既不願就此放手,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自己。”

  南宮曄不禁心底一震,金翎竟是愛她至此,這樣深沉的愛意,世上究竟有幾人能比?

  如陌迴轉身子,直直望進他的眼中,輕聲道:“曄,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南宮曄心底刺痛,眸光一暗,金翎在她心底終究是與別不同了,只是這樣的問題教他如何回答?他猶疑到:“陌兒,我……”

  瞬間的遲疑,她心底已然明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沒有誰能夠那般輕易地放棄,再理所當然的和仇人的女兒幸福的生活。金翎他,究竟歷經了怎樣痛苦的掙扎?但他和金翎畢竟不同,那個女子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母親,也不是他一個人所在乎的人,就算他會猶豫,會為她選擇放棄。只怕,會有人不同意,bī得他不得不選擇。

  她清晰地記得,那王宮齊雲殿之中上百幅不同姿勢卻是同樣表qíng的哀傷女子,寄託著南宮曄對於母親的全部qíng感,他從來不會在她和他的親人之間作選擇,就如那大殿之上,他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她放棄生命,卻無法做到為了救她而殺了自己的哥哥。她亦沒有忘記南宮傲曾經流露出的脆弱,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那個年輕帝王的眼淚,即使是大敵當前,封國陷入絕境之時,南宮傲都不曾有過那樣的悲傷,他說過,若知道殺母兇手是誰,定會將其碎屍萬段,讓其比重七日噬骨之毒更痛苦百倍的死去。還有易語對於她的母親的摯愛,多年的期盼,終於等到一次見面的機會,卻在數年後等來了天人永隔。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命運是如此殘酷,總是在人充滿希望的時候給予致命的當頭痛擊,想是在嘲笑著人類的蠢笨。而它也仿佛樂將終生玩弄於股掌之間,只為告知世人,不要妄想與天相鬥,因為永遠也爭不過,即使頭破血流,心死魂傷,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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