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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倒不介意,自言自語喋喋不休:“這船上的東西真好吃,可是我娘這輩子都做不出來的。京官可真是不同……”

  “你怎麼知道我是京官?”宋子敬驀然發問。

  小孩咀嚼著jīròu含混地說:“燈籠。”

  宋子敬這才想起來,燈籠上雖沒有字,可是京官的燈籠都是特製的。這小傢伙的眼力倒不錯。

  小孩把jī腿啃了個jīng光,又響亮地啄了啄骨頭,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下,一臉意猶未盡。

  宋子敬笑了笑道:“你叫什麼?今年多大了?”

  小孩答:“我叫阿桑,今年十五了。”

  “阿桑?倒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幼青一愣,小孩已經主動答:“大叔,我本來就是女孩子啊!”

  宋子敬十分難得地瞪大眼睛。

  女孩兒?亂糙一樣的頭髮,濃黑的眉毛,gān瘦的身子,大大咧咧的姿態。女孩兒?

  阿桑卻哈哈笑著伸手在宋子敬眼前晃:“大叔,回神啦!大叔?大叔?”

  幼青連忙拉住她的手,“別胡鬧,以後要叫先生。”

  “沒以後了,”宋子敬揉了揉眉頭,“靠岸後給她一筆銀子,放她下船吧。”

  “不是吧!”阿桑悽慘大叫,“大叔,送佛就送上西天啊,半途而廢算什麼?你就收留了我吧。我可聽話了,吃的又不多,啥事兒都能做!你是大官吧,把我隨便往府里一丟給我口飯吃就可以了啊!求你了大叔,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她表qíng生動,大眼睛立刻積滿淚水,眼看就要決堤。

  宋子敬注視的卻是那個孩子拉住自己的手。細細瘦瘦的指頭,布滿了傷,薄薄的繭。他忽然想起了也有這麼一個人,手指總有薄繭……“好吧。”宋子敬答應得很gān脆,讓幼青都微微吃驚。

  “幼青,安排她做點雜事,”宋子敬冷眼看著阿桑,那孩子被他冰冷的語氣凍得縮回了手,“把她編進名冊。”幼青立刻推了阿桑一把,“快謝謝先生啊。”

  阿桑露出天真樸實的笑,“先生,您真是好人。”

  極其平常的一句話,卻像在宋子敬腦海里炸開一個響雷,把所有前塵往事都炸翻了出來。

  阿桑又追問:“那在你們家做事,一個月是多少工錢啊?看你們是大家吧。好歹也得有五兩銀子,你說是不是啊大叔?”

  宋子敬寒著臉,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聽到身後阿桑疑惑膽怯的聲音傳來:“先生是尿急了嗎?”

  船到青州就靠了岸。宋子敬當然不可能不來祭拜高堂。

  從祠堂出來,迎上明晃晃的太陽,宋子敬的臉色一如既往地難看,他也就每年這個時候會把qíng緒寫在臉上。

  母親離世已二十五載,父親也離世五載。其實父親離世前也同舅舅長住,自己來闖dàng時就是孤身一人了。

  二十五年前那場滅門慘禍,閉上眼睛還仿佛在眼前。沖天的火光,垂死的掙扎哭喊。母親毫不猶豫地抽出劍沖了出去。靖昌公的大女兒,打小馬背上來刀劍里去,偏偏看中了斯文儒雅的父親。宋家滅門大禍降臨,文弱的父親抱著他被母親推進暗室關上門,任他們父子倆捶打哭喊。父親一夜白頭。

  抱著母親的骨灰,父親帶著他踏上了流亡旅途。從九瀾山到外公家,往常要走一個月,而他們則走了十二年。

  因為父親怕連累岳家,不肯去投奔。

  後來舅舅找到他們時,父親已經病得起不來chuáng了。舅舅這鐵骨錚錚的漢子猛地跪下來,喊一聲“謙之哥”,抱住他淚流滿面。

  “先生,”幼青體貼地為他打起傘遮住烈日,“先生還是回屋休息吧。”

  宋子敬輕推開傘,“還是走走吧,很久沒回來了。”

  “大叔要去哪裡玩?”阿桑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她剛才隨下人守在祠堂外,被太陽曬出一身汗,身上的傷又在結疤,癢得不行,正想找點事分散注意力。

  阿桑身上的傷還沒好,但是氣色好多了,大概是每天大魚大ròu吃的。下人都笑著說這小丫頭比正經主子還能吃。她嘴巴甜,人又機靈,很快就博得了周圍人的歡心,每天吃了睡、睡了玩,倒真比抽空還要看諜報的宋子敬悠閒自在。

  宋子敬笑著看她。頭髮終於扎了起來,穿了丫鬟服,卻還是像個假小子,也不知道及笄沒有。她娘懷她的時候哪裡出了錯,好好的小子怎麼變成了丫頭?

  阿桑可想不到那麼多,厚著臉皮纏了上來,“大叔,帶上我一起吧?我打小就跟著娘在廚房,好玩的地方都沒去過。如今做了大官的丫鬟,也總得見點世面不是?帶上我吧!”宋子敬輕哼一聲,也不置可否,提腳就走。阿桑臉皮慣厚,立刻歡喜地跟了過去。

  青州是個山水秀麗的小城,也是宋子敬高堂初次相遇之地。宋子敬對這裡自然熟門熟路,原本打算去熟識的酒樓小坐靜思片刻。可是他隨後就發現這個願望有多麼奢侈。

  阿桑扯著大嗓門喊:“大叔!幼青姐!這裡有糖人!”

  宋子敬站在人群里不為所動。他是朝廷重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丞相,他怎麼可能去看糖人。

  阿桑又在喊:“大叔大叔!這個糖人好像你啊!”

  幼青左看看右看看,悶笑。宋子敬板著臉假裝沒聽見,往反方向走。阿桑自得其樂,樂顛顛跟上,那叫喊歡呼一聲高過一聲:“餛飩!jīròu緄純!風車!七彩的風車!啊,耍猴的!小猴子!哎呀呀大叔你看這個頭花多好看,買個送給幼青姐姐嘛!”

  宋子敬眼皮在跳,幼青無辜地望著他等他下命令,他沒好氣地丟給那丫頭一袋錢,“自己去買。”

  幼青白揀了個便宜,笑著謝賞。

  宋子敬沒理她們逕自往下走。集市熱鬧,人cháo洶湧,摩肩接踵,人群里路人匆匆,撞了一下他。宋子敬面無表qíng,可是原本淡漠的眼神凝聚了起來。

  四個,或是六個?

  人群熙熙攘攘,你來我往,他照舊低頭走,感官卻延展出去。

  殺氣,四方傳來。賣ròu的屠夫,賣花的姑娘,閒逛的路人……“先生,等等。”幼青吃力地拉著阿桑追上來。宋子敬轉過頭去。

  對方就在這時發難。數條影子騰空而起,長劍鎖鏈飛鏢暗器紛紛傾囊而出如雨而下,白光如練,殺氣凜然。

  宋子敬腳步輕滑,一手抓過旁人籃子裡的花生揚天撒開,小小吃食似乎變做粒粒鐵豆,砰砰聲中將飛鏢暗器盡數震開。

  人群炸開。宋子敬已抽出腰間軟劍,迎面接下刺來的長劍。暗衛出動,衝出人群加入戰局。幼青不會武,卻懂隨機應變,拉著阿桑就轉身擠進人群里隨波逐流。

  阿桑收了聲,睜大眼睛掂著腳尖回頭望。

  她恰好看到宋子敬動作行雲流水靈敏矯捷飛身一擊,長劍如一道銀輝飛舞。他清俊面容沉凝如水,清秀雙目帶著冰冷徹骨的孤傲自負,整個人宛如一隻起舞的鶴。

  刺客很快就被擊退,受傷來不及撤走的那名男子咬破口中的毒囊,卻有一個窮途末路的刺客負了刀傷逃竄進人群里。

  驚慌推攘著的人群,幼青拉著阿桑的手不夠力氣,被沖鬆開,兩個女孩被人群推向不同的方向。

  阿桑懷裡掉出一個小包,急忙去接,一不留神,被人撞倒在地。塵土一下迷了她的眼,立刻有人腳重重踩到她身上。她慌張地掙扎要起來,可是混亂的人群根本不給她半點機會。

  肚子上被踩了一腳,疼死了。

  阿桑忍不住大叫:“大叔!大叔救我!大叔——”

  逃竄的刺客卻在這時從天而降,他們潛伏已久,早知道這個丫頭是宋子敬身邊的人,想也不用想,一把抓過來,長劍架在脖子上。

  阿桑嚇得臉色蒼白,一動也不敢動。她可真的不想死。

  人群散開,又圍成一個大圈——市民見自己沒了危險,就回過頭來看熱鬧了。

  宋子敬面色如水,挽袖提袍,長劍在手,步履沉穩,一點一點朝他們走過來。

  刺客步步退,“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這丫頭。”阿桑立刻很配合地叫:“大叔救我啊!我還不想死!”

  宋子敬一言不發,暗衛護他周圍,也紋絲不動。旁人指指點點,為了一個小丫頭放棄刺客不划算。

  阿桑哭喪著臉。她家主子深沉如海,無驚無怒,雲淡風輕,似乎真的覺得為了她這個小丫頭而放走刺客不划算。

  “叫你們的人都散開。我到了城外自會了放了她。”刺客叫囂,其實已在qiáng弩之末。

  宋子敬周身散發著寒冷之氣。

  他不慡,很不慡。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人敢威脅他了。即便是當今天子,和他說話都有商有量的。而高傲的xing子一旦養成,就經不起一點冒犯。這天下沒人能把劍架別人脖子上指揮著他宋子敬朝左或是朝右。

  阿桑失去了語言。她看著他,那個陌生的氣勢,似乎所有含蓄的鋒芒全部都被解放開來,迸she出來的光芒幾乎刺瞎她的眼睛。

  刺客見宋子敬半天沒有動靜,急了,把劍往阿桑細白的脖子送了送:“趕快放我走!不然……”

  沒人看到宋子敬是怎麼出招的,在場的百姓只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掠過,然後看到持劍的刺客已經被打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捂著胸口吐血。

  阿桑還呆呆站立在原地,脖子上有點疼,細細的口子,滲出一點點血。宋子敬站在她面前,那耀眼的光芒收斂了回去,寶劍入鞘。

  “大叔……”阿桑哆嗦著。

  宋子敬已經恢復了一派雲淡風輕。接下來的事自有下屬處理,只是,街逛不成了。

  “大叔……”阿桑忽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您果真是好人。”

  宋子敬的嘴角勾起一個譏諷自嘲的笑。好人?他嗎?

  “今天就起程。”丟下這麼一句話,宋子敬轉身離去。

  “大叔!”阿桑卻追了上來,“大叔你等等!我有東西給你!”

  宋子敬轉過身,有點不耐煩。

  阿桑笑著,獻寶一樣把手裡的東西捧到宋子敬面前。那是一個普通的麵人兒。

  宋子敬揚了揚眉毛。

  阿桑比畫著說:“你看看呀!這人同你多像!瞧!瞧!總是豎著眉毛,抿著嘴!哈哈!像誰欠了你五百兩銀子沒還似的。”

  幼青心驚膽戰地扯阿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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