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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手組的。”蘇可晴察言觀色,補充了一句,“周明薇是表演組的。”

  顧成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好好努力。”

  “我一定會的,顧老師!”蘇可晴大聲答應,慎重地鞠了一個躬。

  送走了蘇可晴,顧成均叫來秘書,“今年新進來的練習生里,有一個叫周明薇的,把她的資料調給我看看。”

  “董事長也留意到周明薇啦。”秘書驚訝。

  “你也知道她?”

  秘書笑道:“最初是因為她的名字和張董一樣才留意的。後來則是聽說她是譚老師親自招進來的,表演課的孫老師和理論課的王老師很喜歡她,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總聽他們誇獎她。”

  “是嗎?”顧成均的目光投向書桌上的相框。

  明薇穿著一條白色棉麻連衣裙,湖綠色針織開衫,頭戴軟帽,坐在樹蔭下的糙地上,對著鏡頭笑得那麼歡暢。

  那是他們夫妻倆在自家後院野餐時,他給她拍的照片。

  顧成均他們原來一直住在郊外別墅里,家中庭院很大,明薇又喜歡花糙。於是家中一年四季都有花盛開,熱熱鬧鬧從不寂寞。

  明薇去世後,顧成均請了一個花工來打點庭院。現在正是金秋,院子裡的銀桂和jú花都開的熱鬧,可惜明薇是再也看不到了。

  結婚這麼多年,別人怎麼看他們夫妻,他也不是不知道。沒有人相信他會真心愛明薇,但是覺得他至少對她很好,已經十分難得了。

  就因為生得一副好皮相,於是自然而然地高人一等。明明是高攀了張明薇,反倒被人說成鮮花cha在牛糞上。

  明薇這些年是怎麼想的?她有沒有後悔過?

  “對了,顧董。”秘書打斷了顧成均的沉思,“剛才甄小姐又打電話來找你,她說她星期一回首都,一定要見你一面。”

  “我知道了。”顧成均遣走了秘書,撥通了電話。

  “什麼事?”許雅雲睡意朦朧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

  “雅雲,是我。”

  “我知道是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明天甄惜回來,要找我談電影的事……”

  “沒得商量!”許雅雲果斷地說,“我是不會同意公司投資她那部戲的!不是我小心眼故意給她使絆子,而是她那部戲註定了要撲街。賠本的買賣沒人做!當然,你是董事長,你執意要投資我也拿你沒招。只要你不在乎公司利益,你就盡qíng地捧你的小三吧。”

  顧成均忍了忍,說:“她一直想演一部藝術片,好擺脫花瓶之名,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還想擺脫小三之名轉正呢,你怎麼不娶她?”許雅雲冷笑,“甄惜的腦子都用在勾搭男人上了呀。她自己選的本子慘目不忍睹,幫她選的,她要不看不上,要不又愛亂改劇本。《夏末》里,她的角色原本設定那麼好,偏偏固執地要改劇本。把我和導演氣個半死不說,也把一個jīng彩的角色改得乏善可陳。”

  許雅雲說得句句在理,顧成均也沒有反駁的餘地。

  “你明天還是來一趟公司吧。我們兩個一起,應該可以說服她。”

  “我不想見她。”許雅雲冷冰冰地拒絕,“我怕見了她,忍不住要在她那張打針過多的臉上抓幾道印子。”

  顧成均半晌沒有出聲。

  “沒事我就掛了。”許雅雲說,“對了,還有點公事。《故園chūn秋》的劇本你看了嗎?我看這本子不錯,又是首都台開年大戲,導演和製作人都是老熟人了,知根知底。還有,這到底是明薇給你選的本子,你總該相信她的眼光吧。我也知道你現在心思都在大熒幕上……”

  “我會接的。”顧成均低聲說,“明薇很看好這部戲。永盛會投資,我也會接的。”

  顧成均低沉的音調讓許雅雲困惑地皺起了眉頭,“哦,好吧,這也算了了明薇一個心愿。”

  秘書效率很高,轉眼就把周明薇的資料連著咖啡一起送到了顧成均的辦公桌上。

  顧成均再度打開資料袋,抽出周明薇的資料,一頁一頁仔細看。

  面試評分那張表格上,譚立達龍飛鳳舞地寫著“優良”兩個大字,倒是另外一個面試官洋洋灑灑寫了很長一段話,盛讚這個周明薇的戲劇表演非常出眾,很有培養潛力。

  顧成均一時興起,讓秘書把周明薇面試的錄像發過來。

  畫面同所有面試錄像一樣,都有點死氣沉沉。不過女孩走入鏡頭之時,又立刻給人帶來一股清新的感覺。

  譚立達出的考題十分刁難新人。女孩苦惱地皺了皺眉頭,伸出食指摸了摸人中。

  顧成均心裡微微一動。這個一發愁就摸人中的習慣,張明薇也有。

  視頻里,女孩開始表演。

  “我有一雙紅舞鞋……”

  顧成均猛地站了起來,咖啡打翻,褐色的液體流淌在潔白的紙張上。

  [正文第十四章]

  次日是個yīn雨天。

  秋天的雨,yīn冷寒濕,沖刷去植被的顏色,只留下一片蕭索。

  明薇裹著大衣,冒著細雨從大樓間的糙地上跑過。桂花樹下,灑落了薄薄地一層金huáng色,清冷的空氣里殘留著最後一絲余香。

  明薇腳步匆匆,只來得及朝落花投去憐憫的一瞥。

  到了教室,還是遲到了幾分鐘。幸好老師最鍾愛的學生里,周明薇算是頭一個,偶爾遲到也會得到寬容和理解。

  表演課的老師十分喜歡明薇,不僅僅因為她有表演天賦,還因為她聰明博學,富有內涵。

  老師和譚立達喝茶的時候,專門提起了這個事,“你照進來的這個周明薇,比電影學院表演專業的學生還專業,是不是以前就受過訓練呀?”

  譚立達很驚訝,“她只是高中畢業,不是嗎?”

  “許多專業知識,無師自通。而且各種戲劇理論和歷史,她能朗朗上口。我教了幾年練習生,還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天才。”

  譚立達想起那個女孩提起過,張明薇曾經給她開過戲劇理論的書,這下一切都有了解釋。

  “看樣子,是一個有心的人。應該之前就學習過戲劇方面的理論。”

  “對了。”老師說,“顧董今天也問到了周明薇。”

  “他怎麼知道周明薇的?”

  “周明薇在這屆學院裡是很優秀出眾的一個,大概有人匯報到了他那裡了吧。”

  顧成均此刻正在員工的陪同下巡視練習生的教學樓。褪去熒幕光環,一身深灰色西裝的他低調而沉穩,被下屬們簇擁著,猶如一個王者在巡視領地。眾人為他讓路,遞去崇敬的目光。

  顧成均從一間間教室門外走過,有時略作停留,有時只投去一瞥。

  走到二樓一間教室門口,顧成均終於停下了腳步。

  那天教室里正在排《雷雨》,周明薇演的不是四鳳也不是繁漪,而是魯侍萍。

  教室的窗紗合著,屋裡光線幽暗,讓人的視線也隨之迷濛起來。

  扮演周朴園的男生面朝窗戶背著手,一隻手裡夾著支沒點的煙。明薇低著頭站在他身後兩步之遙,溫順安靜,垂著肩膀,攏著手。

  “這是太太找出來的雨衣嗎?”

  明薇抬起眼,飛快地瞟了他一下,低聲說:“大概是的。”

  男生空手做了個拿雨衣的動作,“不對,不對,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舊雨衣,你回頭跟太太說。”

  明薇的頭垂得更低,應了一聲。

  她的背微微有點佝僂。這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姿態,簡單,卻又傳神地表現出了魯侍萍的卑微和忐忑。

  表演課的老師轉頭看到了顧成均,面露驚訝之色。顧成均擺了擺手,意識她安靜,然後繼續看學生演戲。

  演周朴園的男生是前年招進來的練習生,已經快要出道。他演技嫻熟,和明薇搭配得十分好。

  “窗戶誰叫打開的?”男生指著窗戶,語氣威嚴。

  明薇應了一聲,走過去動作熟練地把窗戶關上了。然後她埋著頭,迴避著男生的視線,慢慢向中門走去。

  男生露出困惑的表qíng,“你站一站。”

  明薇站住。頭抬起來了一點,一抹恐慌的神色從眼底閃過。

  如果不是正對著她,如果不是留心觀察她的表qíng,是無法捕捉那細微的瞬間的。

  顧成均qíng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我派人到無錫打聽過。不過也許湊巧你會知道。三十年前在無錫有一家姓梅的。”男生的語氣遮遮掩掩,“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慧,也很規矩,有一天夜裡,忽然地投水死了,後來,後來,你知道麼?”

  明薇側著身子站著,面孔一半明亮,一半幽暗。她低垂著眼帘,表qíng淡漠,聲音輕緩從容,透露出一股滲人的冰冷。

  “這是個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聽說她跟那時周公館的少爺有點不清白,生了兩個兒子。生了第二個,才過三天,忽然周少爺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館,剛生的孩子抱在懷裡,在年三十夜裡投河死的……”

  說完,她微微側了一下頭,眼帘輕抬。她的視線輕飄飄地投向一個捉摸不定的遠方,像是隔著時空,看到了當年慘烈的那一幕。

  面上依舊沒有表qíng,可是泛著寒光的眼睛裡,濃烈的怨恨和不甘就瞬間迸發出來。

  對負心人的痛恨,對自己無知的鄙夷,都讓戲和人生重合在了一起。一時間,明薇也弄不清自己是誰。

  胸腔里還有一股暢快淋漓的感覺。

  明薇其實一直期待著這麼一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顧成均的面前,和他對峙。他認不出她來,於是他在明,她在暗。

  她可以暗諷,可以旁敲側擊地責備,可以刺激,可以恐嚇。可以把他給予她的傷痛全部返還回去。

  然後她快意地看著他驚恐痛苦,看他放下矜持和做作,展露他最真實的一面。剝皮抽筋,踩在腳底,任意踐踏。她會享受著他的哀求,嘲笑他的淚水,她會在疼痛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配戲的男生即使不照著劇本,也被她這眼神嚇住,qíng不自禁地朝後跌了一步。

  “停!”老師的喊聲中斷了表演。

  明薇愣了愣,一時不能從戲裡抽身,還有點恍惚。

  “周明薇,過來一下!”老師並不顯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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