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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靈素。”一位女同學大聲喊,“去辦公室,胡老師找你。”
語氣充滿幸災樂禍,但靈素已經習慣。她除了小許就沒有多的朋友,班上女生因為她xing格孤僻又生得美麗,集體孤立她,時刻準備著看她笑話。
許明正有些不安:“她們笑得好奇怪,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靈素說。
“你不知道?”許明正更驚訝。
是,靈素自己也不知道。以往自動浮現在大腦里的種種信號現在消失一空,她感受不到確切的暗示。
許明正有些焦急,“真的感覺不出來了?你努力想想!”
靈素入定片刻,張開眼睛笑笑:“昨天數學測驗漏答了背面的兩道題。”
許明正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只有靈素自己清楚,那是她胡亂掰來安慰小許的。
事實上,胡老師找她並不是為了學習,胡老師問沈靈素:“有同學舉報,說你利用封建迷信賺取錢財,是否屬實?”
靈素眼皮一跳。終於還是來了。
否認?她向來不屑撒謊。
承認?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胡老師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驚怒jiāo加,便說:“沈靈素,你成績一向那麼好,若是有人因妒忌而針對你,你只管說出來,不用放在心上。”
但沈靈素更不可能藉機誹謗他人。她保持沉默。
胡老師隱隱覺得不對,“靈素,你是我教書二十年來遇到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這三年來你一邊照顧家人一邊堅持完成學業,令我和其他老師都對你非常敬佩。可是,君子取財應有道,宣揚封建迷信終究是不對的。”
靈素斂眉垂目,靜靜站著,雙手jiāo叉在身前。這架勢,明顯是默認了指控。
胡老師滿腔心痛,“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十五年的寒窗,功敗垂成就在那一刻。你是聰明人,懂得好好把握自己的前途和命運。”
靈素咬緊牙,閉緊了嘴巴。
“還有,這一兩個星期,你jīng神明顯沒有以往集中。如果你家中實在是困難,我們可以在學校里發動募捐。”
靈素搖頭。
胡老師也不想太過為難愛徒,見上課時間快到了,揮手把靈素放了出去。
許明正在教室門外焦急等待,見到靈素,趕忙上前問:“怎麼樣?說你什麼了?你臉色這麼難看。”
靈素明白過來,他隨後就知道了老師叫她去訓話的真正原因。
許明正向靈素保證:“我沒有亂說話。我只是說是有人造謠,心存打擊你。”
靈素一言不發,只把一隻手搭在許明正肩上。許明正感覺那邊肩膀沉甸甸的,好像靈素暫時把所有的負擔轉jiāo他幫著抗。
那一刻他多麼願意就這樣抗起靈素的一輩子。
這邊靈素語氣一松,說:“明正,幫我請假,我出去一趟。”
靈素去了圖書館。
琳琅見她來了,非常高興:“你找到那人了嗎?我可以離開了嗎?”
靈素一笑,“首先,你叫琳琅,關琳琅。你幼年喪父,你母親改嫁,帶你進白家。白氏是生意人家,非常富裕。還有就是,我去你家裡一趟,人人都愛你,我不知道你最愛的是誰。我一時也無法帶人來。我很抱歉。”
琳琅呆呆地聽著。
“你提到的坤元,他是你繼父的兒子,算是你兄長。你生父和養父都已去世。現在你家中只有你母親和哥哥,以及一個小叔。你母親非常想念你。”
琳琅困惑:“為什麼你說的那麼多事,我都記不清了?”
靈素說:“遺忘過去,只有兩種qíng況。一種,是外界影響。不過我並沒有感覺出有其他力量在左右你。”
“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是你自己選擇遺忘。”
琳琅怔住,蹲在牆角,喃喃自語:“我為什麼要忘記過去?”
“也許發生過什麼太讓你傷心的事。”
痛徹心扉,以至於死後都不願意回想起來。
琳琅把手放胸口,“難怪,我感覺不到這裡的跳動,我的心已經死了。”
靈素不好說。亡靈怎麼會有心跳?
但任由琳琅被束縛在這裡年復一年也不是辦法。她已經非常虛弱,很快就要煙消雲散了。得讓她早日轉世投胎。
靈素蹲在她身邊,柔聲說:“我會找機會把你家人帶到這裡來的。也許你見了他們就會想起來了。”
琳琅抬起頭來,滿懷感激,“你真是個好人。”
靈素笑笑。
琳琅問:“生前的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靈素想了想,“熱qíng開朗,惹人喜愛。”
“有沒有男朋友?”
靈素眼前立刻冒出白坤元那張傷感憔悴的臉。
多年來為人解決靈異事件,她見過無數因失去至親至愛而悲痛的男xing,但是從沒有誰像白坤元這樣,一個輕輕的皺眉就讓和他們非親非故的靈素也感覺到徹心的痛苦。
怎樣的哥哥會這樣懷念故世的妹妹?
靈素離開圖書館,仍舊沒有回學校。她到醫院去看望妹妹。
靈淨看到姐姐,像看到心儀的偶像明星來探訪一樣吃驚,“你逃課了?”
“無心向學。”靈素坐在chuáng邊。
妹妹仔細打量姐姐,“奇怪,總覺得你哪裡變了?”
靈素撇了撇嘴,轉頭對著牆角喊:“走開!到其他地方哭!”
靈淨急忙拉了拉靈素。靈素舉起雙手,連聲道:“好的!沒問題!我看不到!我jīng神混亂!”
“不。”靈淨說,“難怪我一早就覺得心qíng煩躁。”
靈素握住妹妹纖瘦的手,“怎麼又瘦了,你這樣怎麼上手術台?”
“上得去未必下得來。”
靈素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我想吃冰淇淋。”靈淨搖姐姐的手。
“醫生怎麼說?”
“我也許活不到秋天,但我有比腰圍更要擔心的事。”靈淨擠眼睛。
靈素跑到醫院對面的商店買來盒裝冰淇淋。她想起過去,姐妹倆同吃一個冰淇淋杯,還老為對方吃得比自己多而爭吵。
母親對靈素說:“你何必和她爭,她能吃好東西的日子並不長。”
嚇得靈素自那以後便把好東西全部讓了出來。可是母親的話仍舊應驗了。
路過書報亭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架子上許多份報刊都印著一條相似的標題:“蕭伯平回國祭祖攜巨款投資故鄉”。還有許多不甚清晰的圖片,一個穿西裝、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在裡面頻頻出現。
靈素皺起眉頭盯著報紙,一瞬間產生幻聽。
她聽到嬰兒在哭,並不是像其他嬰兒那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歇斯底里,而是像大人一樣低低地啜泣。
正因為如此,聽在耳里,分外詭異,像半夜貓兒在窗下叫喚。
一隻手搭在肩上,靈素像被電擊一樣跳起來,嚇得不輕。
那人也被嚇了一下,急忙道歉。
靈素看清這個人是童佩華。她立刻覺得那張一直揣在口袋裡的支票忽然滾燙起來。
對白家人來說,那點錢不足一頓下午茶,可是對靈素來說,那已經是很大一筆數字了。她等於是行騙得來,讓她晚上都睡不安慰。
可是怎麼還回去呢?那也是個大難題。
童佩華親切地笑:“我在對面看到你,想過來打個招呼,不過好像嚇著你了。”
“沒有,我在想事qíng。”靈素說,“童小姐怎麼到醫院來?”
“我和朋友約出來喝茶,就在對面。”
靈素順著她一指,看到一家高雅堂皇的酒店。那是她想都沒想過進去的地方。
童佩華問:“小沈你呢?”
“我妹妹住院。”
“啊。”童佩華露出惋惜同qíng的表qíng來,“家裡還有誰?”
“就我們姐妹倆。”
童佩華更是震驚:“你自己這樣……難怪參加慈善活動啊。”
靈素羞得滿面通紅。
童佩華只當她靦腆,笑道:“我平時在家陪姨媽也挺無聊的。小沈,你若抽得空,可以常來家裡玩玩吧。”
靈素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她立刻答應下來。
沒想隔日下午放學,白家的轎車就停在了學校門口。靈素不得不逃掉晚上的自習,去白家吃頓晚飯。
她不住感嘆,長此以往,這書是讀還是不讀?
他們到達得早了點,白太太還在樓上睡覺,白坤元也不在。客廳里卻有個人。
靈素走進去的時候,他正背對來人,斜靠在沙發里翻閱報紙。大概以為身後人是家中傭人,便吩咐說:“幫我把電話機旁的記事本拿來一下。”
靈素也就順手拿起本子遞過去。
那人接過筆的時候看到一隻潔白修長的手,察覺不對,當即轉過身來。
“琳琅?”那男子忍不住低呼。
靈素不禁退一步。
第一次被喚做琳琅,她覺得驚奇;第二次被喚做琳琅,她覺得遺憾,但接二連三被誤認,她感qíng上無法接受。
她有名有姓,是個獨立完整的人。她無意擔待別人的感qíng和人生。
這個男子也立刻發現認錯了人。輕咳了一聲,站了起來。
他身材高高大大,一臉大鬍子,牛仔衣上東一個窟窿西一個dòng,像個難民。同這白家豪宅,說有多不搭調,就有多不搭調。只是他的目光犀利,隔著鏡片對靈素來回掃she,像在做紅外線檢查。
靈素忍不住問:“看出是贗品了吧?”
那個男子撲哧笑出來了,“連這倔qiáng的表qíng都那麼像!”
這倒靈素有點不好意思了。
童佩華和白坤元一同從樓梯上走下來,邊說:“崇光,你怎麼還沒去刮鬍子。還有你那身衣服。這不是讓客人笑話?”
白崇光摸著鬍子嘿嘿笑,“這位漂亮妹妹是誰?我怎麼好像見過。”
童佩華笑道:“每一個你都看著眼熟!這是小沈,琳琅的一個朋友。”
白崇光笑著伸過手來,“原來是沈小姐,剛才冒犯了,你千萬別介意。叫我崇光就可以了。”
他的手厚厚的滿是繭,而且力氣很大,握得靈素都有點疼。
童佩華道:“靈素在二中讀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