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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那裡看KEI,沒有叫司機,沒有開動車上的定向駕駛,自己開車去,並且很肯定不會迷路。

  大宅子裡依舊古木參天,鳥兒在樹梢鳴叫。我看到有清潔工套著根繩子在樓頂清理瓦上的苔鮮,動作驚險刺激。

  護士延我進客堂,“林醫生來得好早,KEI先生剛才還在問你什麼時候到。”

  “他昨晚睡得好嗎?”

  “半夜醒的次數已經沒有以前多了。他很喜歡這裡,睡眠便好了很多。”

  房子幾乎沒什麼變,我憑著點模糊的記憶,摸索進了以前女眷起居的廂房,然後徑直走進去,跪下擺正茶几邊的墊子,然後起身熟練地拉開一旁面向中庭的拉門。

  中庭的那株古榕這些年好生長了長,已經占了院子的一大角,陽光從樹梢瀉下如金絲。

  母親一次從娘家叫來過一個算命先生來算命。那個算命先生長一張削尖的臉,仔細看我手掌上盤盤錯錯的紋路,對母親說,“夫人放心,大小姐是天生富貴命,一生有貴氣,會嫁得好人家。”每句話仿佛都是照著母親的心思說的,懷疑有讀心術。

  可我現在住的不過普通中產人家的小洋房,這年頭,還有誰住這種大而空的宅子。半點沒個人影,叫一聲半分鐘沒人應答。

  然後我回過頭,看到KEI正靠在廂房的門口,手裡還抱著我帶去的鬱金香,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調侃道:“小姐找人?”

  我微笑,“我找的不是人,是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

  “快樂。”我道。

  Kei把手一攤,“那需要自己製造。”

  “那你又在尋找什麼?”

  Kei說:“自由。”

  我們沉默片刻。

  KEI說:“進來坐坐。”拉過墊子,在茶几邊坐下。

  “頭痛好了嗎?”我問。

  “已經沒事了。”他把花放一邊,我看他頭髮還有些凌亂,真是才睡醒。這個年頭,失眠已是過時的奢侈,而睡覺實在是容易上癮的享受。不過做噩夢例外。

  “我那天做了好多怪夢。”KEI和我說,果然。

  我嘆氣,“你必定是每天噩夢。”他眼袋有些重,自然是沒睡好的結果。

  “這次是些稀奇古怪的夢,”KEI很嚴肅認真,“和以往的完全不一樣,毫無邏輯。影像片段如蒙太奇效果一般劣質地接在一起。你來的正是時候。”

  要我來陪他,也不過是來解夢的。我把茶倒上,拍拍身邊的墊子,“那就說給我聽聽。來,躺下。”

  KEI躺在墊子上,金髮散開。水氣氤氳中,他低垂著眼睛,說:“我夢到手裡拿著一把huáng銅鑰匙。那種仿古樣式的,已經給磨得光亮了,有點像金。”

  “你拿著它?手裡握著?”

  “是,拽在右手裡。我記得對著鑰匙很熟悉的,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了。我記得這個鑰匙對我很重要,於是很小心,可後來一看手裡,鑰匙就自己不見了。我沒有找到。”

  “你當時在哪裡?”

  “不知道。”KEI說,“我對場景沒有一點印象了。”他看著我,希望我立刻給她說明。

  “是什麼?”

  “金錢,名譽,愛qíng,總之是你珍惜的東西,我還下不了確定的結論。鑰匙只是象徵,你想把握住,但你身不由己。也許受到威脅,也許是意外。你曾和那用東西在一起多年,可不是永遠。”

  他又低下頭,“後來它又出現了。”

  “什麼出現了?”

  “那個孩子,我以前抱著的那個孩子,站在那裡,給我看他手裡的東西,就是那把鑰匙。”

  “你失去的東西和一個人有關。”

  “他後來跑開了。然後夢就斷了。”他說,“仿佛影片放到一般突然斷掉,再放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故事。或是在火車上睡著,醒來不知道是在哪個站。”

  “那是什麼片段?”我問。

  “一個院子。”KEI說,“長滿綠糙,很安靜,有個女人背對著我坐在那裡,穿白衣服。”

  “我知道,一個女子。”

  “然後不知道怎麼我就面對著她,她手裡抱著個嬰兒。她看著我,又像沒看見我。地上有東西在動。”KEI突然停了停,說“那是很多小白老鼠?”

  我問:“什麼白老鼠?”

  “做實驗用的,很小的老鼠,爬得到處都是。”KEI的聲音有點激動,“我不覺得老鼠可怕,但那裡有那麼多,讓人覺得詭異。”

  實驗用的老鼠,那是最無辜的生命。KEI夢到了它們。

  “然後有人扯我的袖子,我低頭就看到一個小女孩,很漂亮的,穿紅裙子。她拉著我走,要帶我去看她養的兔子。我說我不想去,她說,KEI,你從不拒絕我的。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有跟著她在院子裡走,院子突然變得很大,我們一直走了很久,我記得進了一個dòng。”

  “簡直像男xing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我笑。

  KEI繼續說:“然後她帶我來到一個用藤蔓和糙編成的大籠子前,說她的兔子就在這裡了。我說這樣兔子會咬破籠子跑走的,你的籠子太不結實了。然後我就去看,果真,籠子裡什麼也沒有了。女孩就在那時開始尖叫起來。大聲說我給她做的籠子讓她的兔子跑了。”

  “我沒有留下來。她哭叫的聲音太嚇人了,孩子們都這樣。”KEI說著笑笑,“我往回跑。這裡片段又是一個跳躍。”

  “跳到了哪裡?”

  KEI用他清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回到了那巷子,我給人當孩子一般抱著,那人緊緊抱著我,在雨里跑著,我看到血順著我的手不斷地滴到地上。我的傷口在流血…………”他說完後端起漆木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沒有再看我。

  他手指很白,茶杯又是深深的漆色,襯托著很醒目。

  我半開玩笑,和他說:“你像是以前負了哪個女子,現在內疚後悔來了。”

  他也不惱,問:“怎麼說?”

  “你夢到實驗用的白鼠,它是無辜的象徵;美麗的小女孩,那是她在你心裡的印象;不堪一擊的鳥籠則象徵你們之間的某些承諾或感qíng;失蹤的兔子是你;而那個抱嬰兒的女子則是她後來的或你希望的狀況。”

  KEI笑:“一個悲qíng故事。我負了她,然後她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終日內疚。”他不屑,覺得是我的小女兒qíng態在發作。

  我不與他爭辯,心理醫生不會與病人爭辯,女人也不會與男人爭辯。

  “你還得出什麼結論,醫生?”

  我說:“你的傷,胸口的那個。”

  “是,我記得夢裡下著雨。”

  “夢一般分兩種,象徵,和再現。你最後夢到的應該是後者。”

  KEI很感興趣,“那那個抱著我的人是誰?”

  我攤開手,“我亦很想知道。”

  他轉過頭向著外面的中庭。這間散發著古木清香的廂房裡,我們安靜地對坐著。外面是初夏的綠色,矮腳茶几上套描著白花的漆器。

  KEI是那麼美麗,比我更適合這類有悠遠氣息的大宅子。他才該是靜靜坐在寬大的廊上,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然後會有人無聲息地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輕聞他發間的清香,對他訴說那一天發生的瑣碎事。

  我把頭擱在手臂上,趴在茶几上,嘆息:“這裡簡直教現代人不敢長住,怕會一日墮落一日,由證券商變成小說作家。”

  KEI知道如何做,他打了個響指,“來,我們繼續下棋。護士弄來一副棋,糕點做的,可以吃子。”

  我玩心大動。我和Kei可以發展友誼,很大一部分是我倆都童心未泯。他不喜歡醫院的飯菜,我會悄悄給他帶日本料理和炸jī漢堡。

  那天我們共吃了五副棋,我回去了根本吃不了飯,第二天還鬧肚子。

  炳傑很不理解,“你說你吃了什麼?”

  “棋。”我說。

  他以為我開玩笑,“吃棋?好風雅!哪天和我煮酒論英雄。”

  “感qíng好。”我說,“火爐上再烤著鹿ròu,餓了撕一片就吃。”

  “那是愛斯基摩人的生活,11年的冬天我在那裡呆了一個月。”他又來了。

  “你為什麼不去撒哈拉?”我笑。

  “你若願意和我一起,我絕對去。到時候我學荷西給你送羚羊頭骨。”

  我把頭擱在手臂上,趴在茶几上,嘆息:“這裡簡直教現代人不敢長住,怕會一日墮落一日,由證券商變成小說作家。”

  KEI知道如何做,他打了個響指,“來,我們繼續下棋。護士弄來一副棋,糕點做的,可以吃子。”

  我玩心大動。我和Kei可以發展友誼,很大一部分是我倆都童心未泯。他不喜歡醫院的飯菜,我會悄悄給他帶日本料理和炸jī漢堡。

  那天我們共吃了五副棋,我回去了根本吃不了飯,第二天還鬧肚子。

  炳傑很不理解,“你說你吃了什麼?”

  “棋。”我說。

  他以為我開玩笑,“吃棋?好風雅!哪天和我煮酒論英雄。”

  “感qíng好。”我說,“火爐上再烤著鹿ròu,餓了撕一片就吃。”

  “那是愛斯基摩人的生活,11年的冬天我在那裡呆了一個月。”他又來了。

  “你為什麼不去撒哈拉?”我笑。

  “你若願意和我一起,我絕對去。到時候我學荷西給你送羚羊頭骨。”

  “呸!”我忙叫,“太不吉利!”

  他驚喜,“那是答應嫁我了?”

  我說:“當然不是!”

  他委屈,“也罷,我會為了你等一輩子。”還真把自己當任盈盈了。

  可惜我不是那個令狐沖。

  這時Saiya正從關風那裡出來,身後跟著伊弘,一身雪白運動休閒衣,看到我,露齒笑,“林小姐,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再去麥克阿瑟喝咖啡。”

  這個美國仔!我尷尬地笑。

  Saiya根本不當一回事,說:“麥克阿瑟算什麼,能請女生嗎?嵐,我們下午要出海,你和炳傑一起去吧。”

  真是尷尬的組合,我代炳傑推脫道:“我們一會兒去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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