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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人揮揮手就走了,一些事笑一笑就淡了。我現在一個人,清醒地站在東京寒冷的夜風中,仿佛依稀可聞蕭的吉他聲。

  加賀注視了我一會,說:"你下來吧,我帶你去附近走走。"

  加賀說的附近,其實不過是學校後的一條專賣小吃的小巷,就是那種世界各地的任何一個大學附近都會找到小巷。飯後,這裡香氣四溢,家家小店都高賓滿座。

  我們找了個賣燒烤的小攤。。老闆是個大鬍子,他嬌小的妻子看到加賀,立刻騰出了張桌子。

  "還是章魚燒嗎?"

  "是。"加賀說,"要雙份。"

  我問:"吃燒烤?"

  加賀笑道:"難不成你想在這裡吃懷石料理?"

  老闆娘笑咪咪地端上烤得香噴噴的章魚。我樂起來。

  記得高中時有個男生追求我,每每約會時都要去吃燒烤。那時我因為母親工作的關係在重慶。冬天,天還沒黑,路邊就擺上了燒烤攤。我們兩個坐在角落,邊吃邊說的高考啊,未來什麼的。

  上大學前,他幾乎哭著說:"別離開我,我會永遠愛你的啊!"

  我立刻反問:"永遠那有多遠?"

  他一時無語,如初識眼前的女子。

  於是散了,去了各自的大學。

  來日本前的同學聚會又遇著了他,帶著女友。四目相接時他臉紅了。可憐他還記得當初輕率的誓言,那虛浮的東西有什麼留戀?

  無人在旁時,他問我是否要出國。

  我說是,作為jiāo換生去日本,外帶畢業前的實習。

  母親再婚了,繼父希望我去美國讀書,這樣好在將來幫忙管理他們和母親的事業。我想既然都要走,那gān嗎不選個我喜歡的地方。於是我來了日本,蕭一直嚮往這裡。

  他點頭,說:"這像你啊!"

  他比以前成熟了許多,包括他說的話。我聽不懂。

  街對面一家音像店,亮著螢huáng的燈,熟悉的旋律如輕溢的芳香飄散的煙。

  我在心裡哼著歌。

  "ForeverLoveForeverDream.

  このままそぼこいて

  夜明けに震えゐ心を抱きしめろ

  Oh,Staywithme......"

  恍惚間,我看到蕭在我旁邊的位子上坐下,習慣地翹起腿。

  "喂!"他沖我笑,"還過得習慣嗎?"

  我說:"還好。"

  "有和歐陽聯絡嗎?"

  我別過頭,我心虛了。

  "那,我希望你去見的那個人呢?"

  我瞪他,居然管起了我的家務事。

  蕭笑了,"我不管你啦!等你想歐陽想得熬不住了,你又會去找他撒嬌的!"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回他。

  他站了起來,揮揮手,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門口。

  回首間,熟悉的背影已消散在逝去的歲月中。

  我給母親寫信,用E-MAIL。儘管我不敢保證她會從成堆的待閱文件中抽出多少時間看我的家書,可我還是要盡做女兒的義務。

  我在努力適應這裡的生活。

  我們的攝影課教授娶了個中國太太,所以也對我們特別友善。上課時cha了段京劇,頓時滿堂喝彩。

  他說來日本留學的,數中國人最多。在學校里自成一派,常有很有意思的活動。

  我說是呀,心想一千年前你們東瀛人不是也大批大批地跑來大唐求學鍍金嗎?怎麼一千年後,就整個兒的倒了過來?

  加賀學的法律,他們每逢二、四的下午只有一節課,於是叫我去玩。

  一次、二次,再來就成了習慣。

  現在想想,當年和歐陽他們不也是這樣嗎?一次次在音樂教室相遇,不見面到覺得少了點什麼。

  蕭有背著父母組BAND,有演出什麼的,便拖著我和歐陽去看。

  擁擠且喧鬧的酒吧里,人影和煙霧,燈光和音樂,這種地方都有一種既讓人麻痹又讓人清醒的氣氛。台上穿著朋克的主唱擁抱著話筒,吼著靈魂深處的歌。杯里酒紅如血。

  我和歐陽會找一個較安靜的角落,他喝啤酒我喝果汁。

  蕭就坐在台上,撥弄他那把被我用畢卡索的畫裝飾過的吉他,一雙深沉憂鬱的大眼睛在台下來回掃,發現我們後,便露出一個天真又嫵媚的笑容。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我說歐陽啊,你們是怎麼成朋友的?

  不知道,歐陽嘟噥。

  我笑起來:你一定是需要他的。

  因為這樣才算完整。就像我,遇到你們之後,生活才過得完整。

  我那句意義曖昧的話讓歐陽不自在地撓撓後腦,於是我gān脆惡趣味地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音樂一陣亂,蕭的吉他弦斷了。他低著頭,劉海遮住眼睛,血從皮膚下滲出。

  歐陽跳起來跑了過去,用手帕捂住蕭流血的手。

  我呆坐在原地。

  沒事,蕭好像在說,續上就可以了。

  是啊,弦斷了可以再續,錯過的,要怎麼回首呢?

  毀滅,才可以永恆嗎?

  我去日本,歐陽來送我。諾大的機場大廳里,人來人往。

  我想我們在離別之外還承擔了點其他什麼。

  可這不好說。

  歐陽jiāo給我一張紙,寫滿了哪裡不舒服吃什麼藥怎麼吃不要忘了吃也不要清早就吃光一天的藥等等。他是學醫的,在這方面總是很羅嗦。

  他又jiāo給我一個盤平結,估計是他自己辮的。我看了一眼,說:"這絲線......"

  "好像太短了。"這是我和蕭的習慣,兩人說一句話。

  於是終於要走了,我的耳機里小小聲聲地放著《ForeverLove》,仿佛恨這氣氛不夠。

  我對歐陽說:"你回去吧,都這樣了,再看著我一步步走開太難為你了!"

  他說好,卻突然伸出手,摟住我的肩,把我緊緊抱在懷裡。

  鬆手時我很快地轉過背,突然淚如雨下。

  我知道我和歐陽絕對不是男女朋友,但我們都深愛著對方的。

  蕭也是。

  可我們卻天各一方,散了,斷了。

  歲月如風,流年無痕。

  數十年後,我還會記得誰?

  二、

  如果不是那天偶然在校門口遇上手忙腳亂地搬著聖誕樹的男生們,我還未意識到新年快來了。

  那聖誕樹分量不小,不知是誰說服學校花的血本,也正因它體積龐大,讓學生們為如何把它卸下卡車而大傷腦筋。運輸公司的司機早已不耐煩,可這幫大少爺們忙活了半天后仍未見半點效果。

  我眼睛在人群里看到了誰,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加賀?"

  他伸長脖子回過了頭,看到我後嘻嘻一笑,丟下手裡的活就跑了過來。

  "快過節了啊!"我說

  "是啊,你回家嗎?"

  我搖頭。"你呢?"

  "會和父母去北海道過年。"他笑著。

  那真好,我說。我羨慕他。這時那幫人在喊他,但他沒理。

  他看到我手裡的東西,那是一封國際航空信。

  "家裡寄來的?"

  "是啊!"我說,"是媽媽的信。"

  "定是希望你回去呢!"

  這時那幫人又在叫他了。

  "快去吧!"我指指他身後。

  他點點頭,說:"節日快樂。"然後轉身跑了過去。

  我繼續往宿舍走。聽到身後人聲迭起,真是熱鬧。

  "讓開!女人讓開!"

  "高度要一致,不然會滑的!"

  "叫你提的是繩子,不是我的腰帶!"

  我笑著搖頭。他們在叫,"一、二、三,用力!"看樣子快成功了。

  然後我被一陣驚呼給嚇得馬上回頭看。幾乎所有人都叫著一個人的名字,沖了過去,驚慌失措。

  "加賀君!"他們在叫。

  我則完全沒反應過來。

  再次見到加賀,居然是在聖誕的聯歡會上。他左腳膝蓋以下都打著厚厚的石膏,居然還坐在最顯眼的位置。我一進去就看到了他,他沖我眯著眼笑。他身邊站著個女孩子,掃了我一眼。

  我問道:"怎麼不回家,讓媽媽照顧?"

  他說父母早就在北海道了,他只告訴他們是扭傷。

  我瞥了眼他包成粽子一樣的腿,又問,生活上是否方便?

  他指指那個女孩,說:"一直有勞千代子照顧。"

  那女孩便沖我點了點高貴的頭顱。

  我識趣地問候了幾句便走了。

  於是一夜狂歡。

  我和歐陽他們也一起過過一個聖誕。我們唯一的聖誕。蕭在台上瘋狂地彈著吉他,那麼沉靜的人居然可以製造出這麼狂熱的效果,好像他突然把內心裡另一個自己挖掘了出來。歐陽則和一大幫男生把啤酒亂撒。我起初還和他們一起鬧,可當他們把蛋糕上的奶油到處抹時,我嚇得馬上開溜了。

  我記得第二天早上,我是在蕭的chuáng上醒來的。我只用三口酒就給灌醉了,而我的室友都不在校,他們便將我帶回他們租的公寓。

  蕭還在睡著,我端詳他清秀的五官,長長的睫毛和細嫩的皮膚像個孩子。

  在我還沒來得及打他主意時,歐陽洗臉回來了。看到我就大叫起來:"我的小祖宗,你終於醒了。"於是蕭也給吵醒了。

  我笑叫:"你們要為我的清白負責!"

  "去!"歐陽把我推出門外,"快回去洗洗,臭死了!記住,以後嚴禁酒jīng!"

  我從門fèng里沖他們jian笑:"歐陽,我不在時不許對蕭動手哦。他是我的!"

  歐陽的臭襪子砸了過來,我跑開了。

  多美好的回憶!正因為我還有這些東西,才一直堅持至今。

  蕭卻不以為然,他搖頭:你可不能老守著過去過日子。

  我這不是在努力過新生活嗎?我反駁。

  形式主義!他用給我們上哲學課的教授的口氣說話,純粹地走形式。

  我冷笑起來,始作俑者沒資格說這個!

  "在想什麼?笑成那樣。"我的室友問,大阪口音。

  "朋友。"我的回答很簡短。

  "做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啊。"她笑,"你會如此牽掛他們。"

  我說:"友誼是個奇怪的玩意兒,有時它比愛qíng更教你心痛。"

  我的愛qíng一片空白,我的友誼不堪回首。

  我終於決定去拜訪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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