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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後,泰然才緩緩開口,譏諷道:“莫非我們又成窮人了?”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我為他蓋上毛毯。

  他伸手摸我的臉。

  “我們去嗎?”我伏在他膝上問。

  “香雪海?”

  “我只聽說,從未見過。”

  他輕撫我的頭髮,“那我們去看看吧。”

  我們去的時候,雅山的梅才剛抽苞,一粒一粒米那麼大,不細心找是看不見的。不過天已經很冷了,今年估計又有大雪。

  莊朴園的房子在山坳間,是棟白牆紅瓦、大方樸素的二層別墅,前院是個簡單的停車場,後面整個山頭就是他家的後花園。屋子裡的擺設簡單不失格調,客廳的大玻璃窗連著平台,下面有山間小溪流淌。夏夜,這裡會是個觀星品酒的好地方。

  山坳里還坐落著其他幾家別墅,不遠處有一片白色房子,那便是雅山康復中心。

  我站在露台上深呼吸,愛煞這山間清新芬芳的空氣。

  泰然溫柔注視我,笑道:“看樣子是來對了。”

  “哦?不是我陪你嗎?”

  他說:“我們還分什麼我和你。”

  我心暖,只有熱戀中的人才會神魂顛倒不分你我,如今夫妻結婚都要財產公證,以防將來拆夥的時候,你三我七糾纏不清。

  負責泰然的醫生是位中年女xing,笑容可掬。她給我們講述復健方案,完了,忽然cha一句:“我女兒是你的影迷。”

  泰然立刻明白,說:“有機會希望能見到她。”

  “她在醫學院學的是護理,此刻就在該中心實習呢。”

  啊哈!我別過臉笑起來。

  結果我們在當天晚上就見著了那個叫王佳佳女孩子。

  佳佳才二十出頭,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嘴角有個酒窩。她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頓時整間屋子就只聽見她的歡聲笑語。

  很是熱鬧。

  大概是年齡相近的原因,他們兩個聊得很愉快。

  我問她:“學醫辛苦嗎?”

  “怎麼不呢?”她說,“要背要記的那麼多,還有英文原著。剛開始上解剖課的時候,手拿著刀子就發抖。只見老師下手如有神,一根針就解決了一隻青蛙的生命。我們卻是嚇得午飯都不敢吃ròu。”

  泰然好奇,“聽說醫學院的鬼故事特別多。”

  王佳佳雙眼發亮,“泰大哥你喜歡聽鬼故事?這樣的故事我有一籮筐,一個一個講給你聽!”

  看,雖然泰然被媒體拋棄了,但他還有忠實的影迷。

  況且他真的需要一些同齡的朋友。

  我站了起來,“我最怕聽這個,我離開一下。”

  王佳佳便順手把手裡的杯子遞給我,說:“幫我再倒點橙汁吧。”

  儼然把我這個經濟人當作了老媽子。

  泰然一心聽她說故事,哪裡看見這裡。我只得接過杯子給她倒滿。

  那天她逗留到很晚。她母親打來電話催促,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臨走了還來一句:“我在這裡呆一個冬天,到時候陪你看梅。”

  我忍不住說:“太麻煩你了,你也有工作要做。”

  “不麻煩!”她神qíng誠懇,“泰大哥現在這樣多孤單,我應當盡力陪伴他。”

  我qiáng笑:“不是有我嗎?”

  “木小姐也會有私人事qíng。”

  我忍不住想說“照顧他正是我的私人事qíng”。可想她不過是個孩子,我一個快三十的女人何必和她較真?

  我微微笑著關上門,睨泰然一眼,“現在女孩子可真不敢領教。”

  “有人打翻醋罈子了。”泰然笑。

  “滿腹愛心的佳人最愛收留落難書生,指望他東山再起時可以連帶自己也飛huáng騰達。”

  “那你當自己是什麼?”

  “傻大姐。”

  “那麼,傻大姐,你大可推開門,告訴她你是我女朋友。她應該沒走遠。”

  “你以為她不知道?”

  “那你還在擔心什麼?”

  我舉雙手,“好的,是我不對。我不該gān涉你jiāo友。”

  “你何時才會對我有信心?”泰然神色嚴肅。

  “我對自己沒信心。”我對他擺擺手。

  他是一隻翅膀受傷的鷹,因為無力飛翔,才會廝守在我身邊。他日傷愈,振翅高飛在天,我又只得仰頭巴巴地看著他。

  戀愛就是如此患得患失。

  天是越來越冷了,早上起來,常看到外面糙地上降了一地的霜。

  我每天準時叫泰然起chuáng,督促他,陪他做運動。沒想先前一段時間的養傷把他養懶了,早上叫他起chuáng成了一項浩大工程。

  我終於不耐煩,叉腰站在他chuáng前,看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大粽子,怒道:“再不起來,今天就不用起來了,飯也別想吃!”

  他在被子裡發出嗡嗡的聲音:“你這樣活像我媽。”

  “完了!”我哀號,“這就開始嫌棄我像老媽子了。你不愛我了。”

  他立即從被子裡鑽了出來,“好!好!我這就起來。”

  我拍拍手,“快,不能讓醫生等,這很不禮貌。”

  “你看樣子倒是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多好。”我笑,“沒有工作壓力,沒有經濟煩惱,天天呼吸新鮮空氣,和一個小姑娘搶男朋友。”

  泰然舉白旗,“我也是你消遣的一部分。”

  這樣的他是如此可愛,我忍不住湊過去和他擁吻。

  金鼎獎頒獎那天,我作為泰然的代理人前往。

  之前也有勸他跟著一起去。他沒給我好臉色,反問:“是要我坐著輪椅入場,還是拄著拐杖?”

  我恨死他的刻薄,又深深憐惜他。

  會場裡星光璀璨,夜並沒有因為失去個別演員的身影而失色。我被歡聲笑語所環繞,顯得分外孤單。

  偶爾有熟人過來打招呼,問我泰然qíng況。不過圍在場地外聲嘶力竭叫喊的少男少女們不再呼喊泰然的名字。

  我像個滿篇紙寫滿自身哀憐的悲qíng女作家,在一張張喜氣洋洋的面孔中遊走。

  連張曼君都對我抱怨:“今夜有幾分寂寞。”

  “人人都說今年最佳導演已是你囊中之物。”我說。

  她嗤之以鼻,“不知道有沒有人拿此下注。”

  我笑,“你提醒我了。”

  “不論拿不拿得到獎,我後天飛機去美國。”

  “一路順風。”

  她說:“不是我一個人。”

  我驚訝。

  “有個朋友在那裡等我。恩,做生意的,人很塌實。我也累了,給人機會,也給自己機會。”

  我點點頭:“及時上岸。”

  “泰然則還要重赴水深火熱中?”

  “我想是的。”

  “我無法幫他再多。”她一臉愧疚。

  終於挨到入場就坐,主持人上台,掌聲與歡笑聲中,一項一項的獎頒發下來。

  張拿手肘碰了碰我,湊了過來,“聽說唐彬那小子這半年來頗為得意。”

  “他和泰然同期出道,一直給壓抑至今,現在也是該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他勢頭正勁,泰然大半風光都給他搶去了。你日後留神一點。”

  我說:“讀書志在聖賢,非徒科第。為官心存君國,豈計家身。”

  “放屁!”張曼君笑罵,“不圖名利,那投身這一界做什麼?自己拍了自己在家裡放著看豈不是更符合理念?”

  “噓!”我拉她,“頒到男主角了。”

  大屏幕正在播放提名演員的影片。泰然那張憂鬱迷茫的俊臉出現的時候,二層的觀眾發出歡呼聲。

  我旁邊一個女演員對我說:“雖然我年紀一把,卻仍為他心動。”

  我與張曼君緊握的手裡已經出了一層汗,渾身僵直住。

  耳朵里聽到什麼?呵,是心臟在激烈跳動。

  那一刻我靈魂出殼,直撲領獎台,yù窺那個名字。

  頒獎人長篇累牘,始終不進正題,似把候選人玩弄與股掌之間。

  我伸手撫著心口。

  頒獎人慢條斯理打開卡片,笑道:“這次是新人啊。”

  我的心一瞬間提到嗓子眼。

  誰?

  那個幸運兒會是誰?

  可是我的泰然?這個獎是他不懈努力多年和發揮天分後應得的獎勵?

  是發生那麼多不幸事件後最能安慰他的禮物?

  “唐彬!”

  我有片刻失聰,聽不到半點聲音。

  這兩個有力的字似有千斤重,萬隻手,把我的靈魂狠狠拽回體內。

  我跌了下來,摔得渾身疼痛不堪。耳朵里,一片嗡嗡噪音。

  周圍人在歡笑鼓掌,唐彬的得獎感言必定非常幽默,他也許還排練了許久。總之,他逗得在場人捧腹大笑。

  但是我一點都聽不到。

  我整個人都垮了下來,脖子、肩、背、手,像座給大水衝倒的泥像,缺了胳膊少了腿,面目模糊。水繼續沖,我便成了一堆爛泥。

  我半癱在座位上,同自己說,深呼吸,深呼吸。

  張曼君在罵:“這裡絕對有暗箱cao作!”

  “算了。”我疲憊地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張曼君的注意里很快給下一個環節吸引過去。片刻之後,她激動得跳起來與人擁抱。

  她再次奪得最佳導演獎。

  “我的謝幕獎。”她這樣說著,熱淚盈眶。

  我也落了淚,卻不是因為她。

  這樣一個繽紛的夜晚,有人歡喜有人憂。

  我連夜趕了回去。

  客廳里亮有一盞昏huáng的燈,像在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家。

  我站在門口,注視著那點暖huáng,鼻子一陣酸澀。

  從未像此刻這樣想見到泰然,和他緊緊擁抱,聞著他的味道,分享他的悲傷,也讓我得到安寧。

  門忽然開了。

  王佳佳出現在門口。我很意外,沒想到她這麼晚了還沒回去。

  走近看,她還穿著我的睡衣。

  “泰然睡下了。”她說,“他說太晚了,要我今天暫時留下來。”

  “我去看看他。”,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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