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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像個夢。
泰萍走進來。我從凳子上站起來,不知怎麼的,腳下一虛,沒有支撐住,跌坐在地上。
她驚叫。我急忙說:“沒事,扶我一把。”
她把我扶到沙發上坐著,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就一個勁地落,啪嗒啪嗒落我手上。
“傻丫頭。”我攬過她,“你哥會沒事的。”
“姐,你說,我哥會不會真成個傻子?”
我一愣。
“外面人都在說這事很奇。他剛要演一個出意外變傻子的人,自己就出意外了。他們私下都在估計他會不會也變傻子。”
她哭個不停。
我想起泰然在記者會上說的那些話,越想越惶恐。一時竟僵住了。
[鳴謝:瓔瓔親提供的醫學理論支持
脈脈、宋穎、純白親提供的jiāo流意見]
說一下:我原本的計劃和現在有很大差別的。我原本安排泰然的電影因為涉及八十年代某次政治事件而被禁,連帶他的人也遭禁。他的事業陷入低谷。然後是木蓮陪著他熬過艱難時期。
但是反覆思量,和朋友商量過後,覺得一來要這麼寫,一些事比較難自圓其說。二是覺得突然涉及政治話題,和本文風格不符合。於是改做很狗血的出意外。
第29章
第二天,張曼君召開一個記者招待會。她轉眼就恢復平日堅qiáng鎮定的事業女xing形象,在記者會上義正嚴詞地痛斥社會治安與日俱下,小報記者胡編濫造,對報導不負責任。她又打得一手好太極,記者問她同莊朴園的關係,都被她輕鬆擋了回去。到了最後,她宣布退隱。
那天下午她來探望泰然,也是穿得一身黑。
泰然還在睡著,可以說,他從出事起就沒醒過。我們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他則在夢中神遊太虛。
不過他的樣子不太好,渾身cha滿管子,僵直身體躺著。我眼裡他永遠是他,到了張曼君眼裡,他和提線木偶無異。所以她給嚇個半死。
“這些管子是怎麼回事?醫生不是說他這幾天就會醒來的?”
“他有嘔吐現象,所以給他cha了胃管。”我說。
她看我,“你好像並不在意?”
“我並不覺得他這樣有多可怕。”我走過去摸摸他紗布下的臉,“等他醒來,一切都會好。”
張曼君凝視我片刻,“你真難得。聽說楊亦敏已經走了。呵,才一天呢。”
“她和泰然並無關係。”我說,“我才是他的女友。”
“世態炎涼。”
“她這一走,壓力也不小。”外界對她頗有非詞。
“泰然沒看錯人。”張曼君感嘆一聲,“這孩子會這樣,都是因為我。”
“你也用不著自責。是男人的,看到那qíng形都會上前阻止。”
“木蓮,你要知道,這一年來,有大量新人湧進圈子裡。望眼看過去,全是俊男美女,好幾個漂亮得簡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又聰明,又肯吃苦,導演們如獲至寶。”
我點頭,“我當然知道。”
“泰然現在這樣一躺少說四、五個月,等他回來,也是半年後的事了。”
“當然,養病是急不得的。”
“他並非地位穩固的大腕。半年後哪裡還來空位子給他?他打拼這些年的成績就這麼輕易報銷了。要他從頭打拼?還是做回二線?”
“我不這麼悲觀。”我說。
張曼君越說越窩火,掏出煙想點,給我一瞪,不甘心地收了回去。她忿忿說:“我混這麼多年,最後也竟是這麼混亂收場。”
“笑話。”我安慰她,“《煙花》都賣遍整個東南亞了,票房再度破記錄。你還想怎麼樣?”
“想嫁人。如今做女人難,並非難在有份成功事業,而是難在嫁個良人。”
“該是你的跑不掉。”
她嘆口氣,站了起來,“我走了。約了人買房子。”
“哦?哪個地段?”
“在美國。”
我明白過來,她收了山,要移民了。現在人一有錢都往外面跑,仿佛身後有láng在追著一樣。
她愧疚道:“要走還早,我會常來看他。他醒來了記得通知我。”
我點點頭。
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問我:“你有什麼打算?”
我還不大明白,她補充道:“等他醒來,繼續陪著他重新打江山?你年紀也不小了,多為自己想想。拿青chūn挨義氣是最愚蠢的行為。”
我笑,我明白她其實也是一番好意的。我說:“我還真沒想過。我只知道即使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能離開。”
她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笑著搖搖頭,走了。
秀姐帶著飯上來,看到我說:“你也回去休息吧。醫生說他不會這麼快醒來。”
我說:“反正也沒事,不如陪著他。”
“他又不知道。”
“也許感覺得到。”
秀姐苦笑,“我頭髮都白完了。”
“還是個漂亮的星媽。”
“他爸寫的那劇本是不是不吉利?他爸半生執著也沒辦法拍成影片,他接過手來,卻進了醫院。”
“都是危言聳聽。”我盡力寬慰她。
秀姐離開片刻的空擋,我輕輕伏在泰然身上。身下的軀體是溫熱的,心跳平穩有力。我緩緩撫摸他修長的手臂,摸摸他給颳得很gān淨的下巴,久久凝視那張開始消腫的臉。
他睡得那麼平靜,嬰兒似的。我看著看著,眼眶又是一熱。
那天晚上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
探病時間到了,我離開醫院。剛走到停車的位置,忽然從四面八方湧出數名少女,將我團團圍住。
我驚嚇未定,為首的女孩子就已經提出要求:“我們要見泰然!”
“不行。”我說,“他需要休息。”
雙方的口氣都欠佳,這並不是一次良好談話的開端。
對方有人叫起來:“我們關心他,見一下他為什麼不可以。我們保證不打攪他。”
讓她們看見偶像面目全非,戴著維生裝置像個殭屍一樣躺在chuáng上?我敢保證她們看了會破門而去,對泰然再也沒有半點留戀。我當然不會允許這種qíng況發生。
為首的女生的態度開始惡化:“你霸著泰然,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霸著他。”我知道這些姑奶奶得罪不起,於是耐心解釋,“確保他得到最好的照顧,是我的工作。”
“一下說他是外傷,一下說他持續昏迷,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他的qíng況比想像中要複雜。”
“別聽她鬼扯!”一個奇裝異服的女孩子高聲道,“我今天下午溜進醫院,看到這個女人正趴在泰然身上,亂摸一氣!”
我聽她這麼大聲,又把我形容地如此猥瑣,耳朵頓時一陣火辣,又惱又羞。
她這話無疑是在人群里投下一枚重磅炸彈,這群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們立刻憤慨起來,將我圍在車前。
醫院保安也不知去了哪裡,偌大的停車場也沒有旁人。
一隻塗著藍色指甲油的手伸過來推我一把,我腳下一踉蹌,退到車門上。
真是丟臉,當年讀中學時都沒被人圍過,進了社會這麼多年,反而給幾個小孩子困得如此láng狽。
我厲聲呵斥她們:“禮貌點,我叫保安過來了!”
“真不要臉!”女孩子們對我不住推搡,“你是泰然什麼人?你對他做什麼?你這個老女人,以為他會喜歡你?”
老天,是誰和我說泰然的影迷教養好來著?我怎麼看她們怎麼像一群野孩子。
我終於憤怒,揮開她的手,喝道:“放尊重點!家長老師沒教嗎?”
“不讓我們見泰然,我就不放你走!”
我不想和她們繼續糾纏,轉身打開車門要坐上去。
“她要走,攔住她!”
“扯她的手提包,扯她衣服,別讓她走。”
簡直像一群瘋子。
手提包給大力拽住,對方一得手,立刻使勁往後拉。我雖及時放手,但身子頓了頓,拉著車門的手給其他人扳了下來。對方人多力量大,我身不由己給她們拉扯著遠離車子。
這兩天的焦慮加上勞碌讓我體力大失,我沒多的力氣和她們掙扎。我當下放聲高呼:“保安!來人啊!”
一個耳光重重揮在臉上,打去我後面的話,打得我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並不覺得怎麼痛,只是覺得前所未有的屈rǔ。
“賤女人!”有女生抬起腳要往我身上踩。
忽然傳來一聲嚴厲的呵斥:“你們在做什麼?”
女孩子們一怔,互相看了看,紛紛散開,片刻就不見了。
我試著站起來,不料高跟鞋的鞋根忽然斷落,重心不穩,又跌回地上。這時,有人跑了過來,一下就把我扶起來,讓我坐在車上。
“還好吧?”那人問。
我抬頭,對上一雙黑且明亮的眼睛。初次見到泰然時,我為這樣一雙眼睛驚艷良久。
我說:“問題不大,反正樓上就是醫院,很方便。”
對方笑了,他轉身去把我的手提包揀了回來,jiāo到我手上,“檢查看看有沒有丟什麼?”
這又不是停車場搶劫案,我丟的是看不見的東西。
他又問:“要不要報警?”
“不用,方才謝謝你。”我掏出鑰匙cha進車鑰匙空里。
“咦?你就這樣開車回去?”他驚訝。
“放心。”我還有心思對他俏皮地擠擠眼睛,“我會注意不讓媽媽看到。”
他放聲笑起來。我的車開上出停車場的斜坡的時候,還從後視鏡里看到他手放口袋裡站在那裡目送我。
回到家,媽媽果然已經睡下。我放下心來,倒在自己的chuáng上,長長嘆一口氣。直到這時才感覺手臂上給那些女孩子拉扯住的地方隱隱作痛,明日必定會青紫一片。
我就這樣趴在chuáng上沉沉睡去。早上醒來,一邊臉壓得滿是皺摺,一隻手臂麻痹,所有關節都像久沒上油的齒輪,一動就咔咔作響。
已經不再年輕了。那種兩天兩夜不眠不休跟著導演趕戲的日子一去永不返,我現在笑起來,眼角已經有細細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