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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說趙家二世主離了婚,正在追求她,給她影片投資上百萬……”

  我急忙關上耳朵,不忍再聽下去。閒言碎語是名利的附贈品,有人議論是非才能紅。人總免不了在人後說長道短,不去參與是禮貌,不去聆聽則是修養。張曼君這當事人都可將著些閒話當作空氣,我這一旁人更該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今年影帝金杯由一位復出的老演員奪得,本有望拿這項獎的新進小生段天佑臉色微綠,面對記者都笑不起來。我看到許少文,他這次連提名都未獲得,一臉默然,站在人群中,沒人關心這位過氣的天王。

  新人笑時舊人哭,不是不殘酷。

  李導演找到我,“木蓮,《qíng天》在網上當選最佳劇qíng影片,泰然被選最佳男主角。”

  “是嗎?”我驚喜。

  “怎麼沒見到泰然?”他問。

  “他跟在張曼君身邊呢!”

  李導拍拍我的肩,“你辛苦了。”

  “應該的。”我說。

  離場的時候,劇院門口給熱qíng的影迷們圍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員帶著我們從專門的通道離開。張曼君早就在香格里拉定下宴席,慶祝電影《煙花》殺青和她前一部戲奪得七項大獎。

  《踏歌行》和《煙花》這兩部戲的人馬齊聚一堂,張曼君身邊星光燦爛,更襯得她今夜意氣風發。

  她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長嘆道:“老娘累死累活,不結婚,不生孩子,大把青chūn往裡砸,圖的也不過是這片刻的風光!人生得此一宵,足矣!”

  咦?聽聽這話,似乎有急流勇退之意。

  楊亦敏天真地問:“張導想談戀愛了?”

  張曼君仰頭笑,“戀愛?那是你們這些小女孩玩的。我都那麼老了,誰願意花時間和我花前月下?”

  楊亦敏順著問:“那是想結婚咯?”

  張曼君眯著眼睛笑,答非所問:“婚姻,是門比電影深奧的學問呢。”

  我想上去泰然說上兩句話。忽然眾人湧向他們,舉杯齊賀。不知道誰在旁邊推了我一把,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站穩的時候,主角們周圍方圓十米已經沒有涉足之地。

  fèng隙中,我看到泰然正微笑著低下頭,楊亦敏一手摟著他的脖子,踮起腳湊到他耳邊私語。

  無限曖昧,無限親昵。

  人群稍散,張曼君立刻帶著他同幾位高層攀談起來。泰然不住鞠躬。

  這麼恭敬,看在那幾位高層眼裡,很是舒坦。於是指指點點,大有古時皇帝賞賜能臣豪宅美眷的架勢。

  他們漸漸走遠,消失在通往偏廳的門後。

  我百無聊賴,只得走到幾個工作人員中去。剛聊了幾句,忽然傳出消息說楊亦敏要為大家演奏,與是眾人紛紛聚集到鋼琴周圍,一下又把我撂在一邊。

  今夜註定是我的寂寞夜。

  可我木蓮本是小小經濟人,又何嘗過過眾人環繞的日子?最榮耀的時候不過考上大學,家裡按照風俗廣宴賓客,我挨桌敬酒,長輩們紛紛誇我成材。

  能比那時更風光的,也只有將來結婚請喜酒的時候了。

  就是這樣的普通人一步步把泰然帶了出來,把他jiāo到名導演和製作人手上。日後,除了那份尊敬,又有什麼可以叫已經站在高處的泰然低頭看我?

  我放下酒杯,去室外走走。愛qíng小說里,許多美麗的邂逅都發生在舞會上的花園裡,我雖已是奔三的大齡女青年,但也是有做夢的權利的。

  可是上天不厚待我,甚至,還特別刻薄。

  我剛走下階梯,才邁出兩步,突然感覺半邊身子驟然一矮。那是鞋根卡在石fèng里了!

  我本該仰天長嘯,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拯救我價值不菲的鞋。

  可就在我剛剛彎下腰的時候,一雙大手忽然自後方伸了出來,握住我的鞋後跟,用力一提,把我的鞋拔了出來。那雙手旋即鬆開,極其禮貌地縮了回去。

  我驚訝地抬起頭。莊朴園的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淺笑。

  “呃……”我一時緊張,不知說什麼的好。忽然,腳下又是一空,剛給拔出來的那隻腳又荒唐地踩回同一處fèng隙里。

  莊朴園終於撲哧一聲笑出來。

  第20章

  我品花式咖啡,無疑是牛嚼牡丹。在學校里喝慣了速溶咖啡,練成了美國式百無禁忌,即使是涮鍋水都入得了口。咖啡,只有苦與不太苦的區別。

  莊朴園還在耐心為我解說,從他帶著我悄悄離開宴會,來到這一處安靜幽雅的半自助式咖啡店的一路上,他都一直在和我談論他的咖啡。

  我現在知道了除了牧羊人以外,阿拉伯的僧侶也發現了這種奇妙的植物。還知道咖啡是由荷蘭人而不是阿拉伯人傳播開的;著名的華爾街金融區的紐約股票jiāo易所和紐約銀行都始於咖啡屋。奇怪的是,以前從來沒有一篇報導提及莊朴園先生是咖啡的擁甭。現在看來,他還有可能會是個不錯的咖啡店老闆。

  他對我說:“咖啡在中東古國,宛如《一千零一夜》里的神話傳說,既可以幫助親神,又可以幫助沖洗憂傷。”

  一邊說,一邊舀了兩大勺奶油,讓它浮在咖啡上面。

  玻璃窗下,是都會夜市裡的萬點星火,一大片無聲的喧譁。

  咖啡店裡放著一首懷舊的老歌,氣氛融洽,坐對面的男士又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我便鬆懈下來,開始絮絮說起家常話。

  “說起來,這裡離光復新村好近啊。我以前在光復中學讀書,那時候這片地區才整完地,開發商還沒修房子。結果我大學畢業回來一看,已經成了高級住宅區了。”

  “記得光復曾經是女校。”

  “那是解放前了。”

  “啊!”莊朴園點點頭,“我外祖母說她在那裡讀的書。”

  “你家舊時是大戶人家吧?”我問。

  “做鹽生意的,你說呢?”他沖我笑。

  “但是你還是自己出來創業。”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擊桌面,“外祖父解放前夕把家產換了huáng金,帶著姨太太和兒子南下走了,卻把大老婆和女兒撇在內地。口頭承諾得響噹噹,說是一定會回來接她們,結果我外祖母等到死都沒有等到人。”

  我有經驗,一聽這開場白,就知道有一場大戲,“那你們後來有找到他嗎?”

  “聽我慢慢講。”他笑,像是哄小孩睡覺的家長,“我外祖母畢竟是讀過書,找了份教職,把我母親拉扯大。不料天不長眼,我母親也嫁了個不負責的男人,我還不出生,他就和單位里一個領導的女兒跑了。”

  “啊,你們家女人的命都有點不好。”我同qíng。

  “我也這麼覺得。因為這一現象不是個別而是普遍的,據說我太外婆也給男人悔過婚,後來又死了丈夫。”

  我gān笑。分不出他這句話是實qíng還是玩笑,也只有gān笑。

  “本來要升高中,因為外祖母突病,gān脆輟學打工。我便跟著親戚進了城,在一家飯館裡做跑堂的。”

  我目瞪口呆。我聽到什麼?眼前這個穿阿曼尼坐在高級俱樂部里喝咖啡的男人說他當年肩搭一條油膩的毛巾踩著拖鞋做過跑堂?他的人生勢必比泰然演的戲還要曲折離奇、生動jīng彩。就像電視上形容的:展開來是一副畫卷,捲起來是一份沉重閱歷。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還以為……以為你是留學回來的……”

  如果他沒騙我,那就是他騙了記者。

  “那是以後的事了。”莊朴園輕描淡寫。

  “然後呢?”我問。

  他的眼神忽然一閃。

  “飯館其實是一所大學裡開設來招待外賓的,但是到了周末,會有一些大學生來點些小菜改善生活。那時候生活水平不比現在,有能力下館子的,都是條件優渥之家的孩子。”

  我聽出端倪,“你遇見了誰?”

  他笑了,像聽到學生答對問題的老師一般。

  “那時每逢雙周,都會有個女學生來到館子裡來吃飯。他們說她是某將軍的孫女。”

  “她一定很美。”我此刻已經興奮如初中小女生。

  莊朴園仰頭笑,“在我的眼裡,她當然是最美的。扎著馬尾辮,穿著白色襯衫,卡其布褲,很gān練、jīng力充沛的樣子。她的眼睛,明亮,充滿信心和希望,笑容,慡朗又甜美。對待我們下人也極其親切和藹,沒有半點架子。”

  “莊先生,照說,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上下人之分。”

  莊朴園說:“可是,我戀慕她,在她面前自然要低矮三分。”

  所以外國男人求婚首先要做的就是單膝跪下來,通過降低高度來表達他們對女士的尊敬。

  “我在的那個飯館因為是招待外賓的,所以有西餐茶點供應,她愛來點上一杯維也納咖啡。”

  我其實也猜到了八分。

  “陽光好的下午,她就坐在窗戶邊,翻幾頁書,喝一口咖啡。有時候奶油會沾在她嘴邊,我看在眼裡,有種想走過去幫她拭去的衝動。”

  他嘆氣,我卻笑了。

  我敢肯定他們並未在一起。何止,她一定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的記憶和生命里,幾乎完全沒有莊朴園這個人。

  我問:“你和她的對話的內容,從來都是只限於顧客和服務員之間?”

  “不。”莊的笑容加深,“有次她的書掉在地上,我幫她揀起。我鼓足勇氣同她說,我在自學外語,也看這本書,非常欣賞裡面的女主角。”

  “她怎麼回答?”我相當好奇。

  莊溫柔地看著我笑著,“她非常溫和地笑,說是嗎?我則很喜歡裡面的男主角。多希望能由他牽著手,帶我去天涯海角。”

  “這話……”我是那麼耳熟。

  “我就此發奮圖qiáng,隻身創業,讓自己能做一個讓女xing放心jiāo付人生的男人。”

  我靜靜坐著,直視莊朴園那閃爍著光芒的眼睛。漸漸的,似乎看到數十年前的那個午後,一個白天鵝般的女大學生微笑著回應飯館小夥計一句話。這句話就此改變他的人生。

  “那是……什麼書?”

  “《飄》。”

  我莞爾。我中學時代最愛的一本讀物。

  莊朴園活動半身,動手為我填咖啡,一連串動作驅散了剛才惆悵的懷舊氣氛。

  “她現在怎麼樣?”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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