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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時候會看到顧湘,看到她神色匆忙地來來去去,就像一隻為過冬而忙著儲存糧食的小松鼠。她還是那麼瘦,不過氣色比他幾個月前見到她時好了很多了。她的臉上時常有笑容,眼睛也比以前明亮了些。

  張其瑞感覺,顧湘就像一個蒙塵良久的銀器,被翻了出來,正在一點一點地擦亮中。

  培訓期的員工被其他部門借去做活是常有的事,特別是這種繁忙的季節。管家部也覺得這個是鍛鍊新人的好機會。所以只要餐飲部人不夠了來要人,朱清都會慡快地答應下來。

  顧湘倒是見了世面了。

  那舉辦宴會用的大圓桌,可以坐十幾二十個人的那種,是一個圓桌面和一個架子拼起來的。剛剛舉辦完千人宴席,四十五分鐘後這塊場地就要用做會議。餐飲部個子嬌小的姑娘們一人一個大圓桌,輕輕鬆鬆轉著就回後面去了,場地一下就清空了出來。

  顧湘也去學著轉。這活計,看著簡單,可是相當考驗功夫。比人都高的桌子相當地重,轉不對就會倒在人身上。顧湘被泰山壓頂了好多次,旁邊看的人肚子都快笑破了,她才漸漸學會了這門功夫。

  一日晚上,酒店牡丹廳里舉辦某公司酒會,顧湘他們又被借過去端茶倒水。

  培訓了這麼久,顧湘已經可以端著一盤子高腳玻璃杯,在人群里自由穿梭,杯子裡的酒也不會灑出來。

  名流富商的聚會自然是珠光寶氣,美人如雲。顧湘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張其瑞。

  張其瑞正在同這次酒會的主人聊天。他十分難得地帶著笑,溫和而有禮,簡直脫胎換骨,同他往日冰冷肅穆的形象截然不同。他手裡還挽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居然也是顧湘認識的。就是那次同張其瑞一起去林城旅遊,來她攤位上買東西的女孩。

  女孩子親昵地靠在張其瑞身邊,笑容幸福。張其瑞對她也多有縱容。那女孩看樣子也是富家千金,和張其瑞倒也般配。

  顧湘是時候才知道那個女孩名叫蔣安琦,家裡是開旅遊公司的。酒店裡的姑娘們都不喜歡她,覺得她嬌縱,每次來吃飯,不是挑剔廚子,就是挑剔服務員,沒完沒了。

  張其瑞年輕位高,又英俊瀟灑,更難得的是,他做這行,也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做上去的,踏實穩重,事必躬親。上自元老,下到普通職員,都對他佩服愛戴。

  傳說一次巡視餐飲部,張其瑞看一個服務員倒酒姿勢不規範,當場就示範給大家看。動作優雅流暢,嫻熟自然,比培訓老師的示範都標準。從那以後,張其瑞就成了餐飲部的公眾偶像,女孩子們都對他仰慕得不得了。

  顧湘聽說,也不覺得奇怪。張其瑞在讀書的時候就是個很優秀的人,做事總要做到百分百地好,是個完美主義者。她又有點感嘆,她當年居然能從這樣的人手裡把班長一職搶下來,真不知是不是運氣好的緣故。

  好漢不提當年勇。昔日的繁華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優劣早有分別,一個在雲端,一個還在塵埃里掙扎。好在她是女人,她若是男子,再這樣一對比,還不自卑死。

  天氣愈發地冷了,早上起來,忽然發覺外面地上白白一片。顧湘下樓一看,原來半夜裡落了雪。

  上海的雪也不大,落在馬路上的被車壓來壓去,化成了黑水,只有糙叢里的還保留了那份潔白。

  顧湘從小就在南方長大,沒見過雪,覺得新奇得很。捧在手裡,晶瑩可愛,冰涼涼的,很快就化成水從指fèng間流走了。

  楊露笑她,“初雪髒死了。我家冬天那雪,可以沒過腳踝,一踩一個坑,那才叫雪。上海這雪,叫它冰渣差不多。你要覺得好玩,回頭把咱家電冰箱冰凍層里的冰敲一點下來就是。”

  楊露老家在東北,祖上還是老山裡的獵戶,她當然大小就在雪裡滾大的。

  兩個女生從超市里買了許多火鍋材料,由顧湘主廚,做了一鍋川味鴛鴦火鍋。楊露愛吃辣,大鍋半邊厚厚一層紅油,楊雪還不停地往鍋里丟gān辣椒。顧湘愛吃豆腐皮,楊露則無ròu不歡,超市的冰凍丸子打折,她們也買了不少,把鍋里塞得滿滿的。

  楊露問顧湘:“下個禮拜培訓結束,就要考核了,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顧湘說:“文化課倒是不擔心,就怕服務課出難題。”

  楊露笑道:“朱清的題目都很刁鑽的,去年有道題,叫服務員幫客人在大老婆和二奶之間調和,可真是愁死人。我是沒看成熱鬧,聽我們主管說,他們去旁觀的,各個都笑岔了氣,比看chūn晚還jīng彩。”

  兩個女生哈哈大笑。

  鍋里開了,兩人急忙往碗裡撈菜。楊露也不怕燙,夾著ròu在油碟里過了一遍就往嘴巴里遞。顧湘不敢吃那麼油,碗裡的是花生芝麻醬。豆腐皮煮得香軟,藕片正脆,魚丸一粒粒在紅油里翻滾,熱氣熏得人臉頰粉紅。

  多少年沒吃火鍋了?

  顧湘在心裡算著。似乎上次和人吃火鍋,還是八年前的事了。也是個冬天,不過遠遠沒上海這裡這麼冷。孫東平說是回北京過年,卻早早地年初五就回來了。大清早地,跑到樓下,拿小石子丟她的窗戶。

  外婆年紀大了,醒得早,聽到聲音過來推醒顧湘,“有個小子在砸咱們家的窗戶呢。”

  顧湘嚇一跳,還以為哪裡來了小混混。結果推窗一樣,可不正是孫東平嗎?於是趕緊開門把他請了上來。

  孫公子獨自一人坐了早班的飛機回來,飛機餐他自然是看不上的,於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嚷嚷著求顧家施捨點飯。顧湘和外婆前夜吃的火鍋,十分方便,端出來熱一熱,丟了點菜下去,就拿去餵孫東平。

  孫東平那麼挑剔的人,那次卻一聲不吭端起碗就大嚼大咽,吃得不亦樂乎。顧湘還故意逗他,說這是剩菜。孫東平眼皮都沒抬一下。

  顧湘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陪著你爺爺多玩幾天?”

  孫東平扭頭看外婆去了隔壁房間,把筷子一擱,握住了顧湘的手。顧湘臉一熱,下意識要掙扎,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男生的手掌大而厚實,滾燙地手心貼著顧湘的手背。灼熱的呼吸拂在耳邊,“我想你了。”

  顧湘心想:別把油都蹭我的臉上。

  “……”楊露拿筷子敲了敲顧湘的碗,“想什麼那麼出神呢?菜都爛鍋里啦!”

  顧湘回過神來,抱歉地笑了笑,趕緊夾了一筷子豆腐皮。

  門鈴響來,楊露跑去看。

  顧湘問:“是誰來啦?”

  “是小於。”楊露開了門,忽然一聲驚呼,“哎呀!這什麼東西?”

  顧湘不解地看過去,就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門口竄了進來。她定睛一看,大叫起來:“富貴!”

  老貓正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屋裡轉扎,一聽到熟悉的呼喚,猛地剎車,轉頭看向顧湘。

  分別也不是太久,養了自己幾年的主人還是認識的,它喵嗚一聲充滿重逢的喜悅和惆悵的長叫,後腳一蹬,扎進了顧湘的懷裡。

  楊露打轉回來,十分稀奇地看著那隻三花貓在顧湘懷裡蹭來蹭去的,又伸爪子使勁撓。顧湘的毛衣哪裡經得住那沒剪過指甲的毛爪子抓,很快就扯脫了線。

  她嘴裡倒又哄又安慰地說:“好了!好了!這不是回來了嗎?咱們就是搬個家,以後走哪都帶上你還不成?”

  富貴發泄了一通,到底年紀大了,力氣不夠,舔了舔毛後就縮在顧湘腿上不動了。

  楊露湊過去看,“這就是你家富貴啊?這一路怪辛苦的吧?”

  顧湘苦笑,“我怎麼覺得它還肥了點?”

  “天天吃罐頭,能不肥嗎?”小於提著一個空貓包走進來,“這一路過來,它就沒消停過,叫得半條街的人都回頭看我,肯定當我是nüè貓的。”

  “辛苦你了。”顧湘笑著招呼,“你倒是來得巧。這裡剛開鍋,好多菜還沒下呢。你用過晚飯了嗎?不介意的話就在這裡一起吃了吧。”

  小於當然樂意。他脫了外衣,挽起袖子就朝著火鍋奔過去。結果一看到滿鍋紅油,一聲慘叫。

  楊露猜著他怕辣,問:“還吃不吃啊?”

  小於東奔西跑,餓了一天,現在鐵釘子都能吞下肚,一點辣椒就可以忍了。

  結果一頓飯吃得極其壯烈,幾乎是筷子尖在辣椒和花椒中尋找著一點ròu片的蹤影。眼看楊露和顧湘兩人手下不停,他則是吃一口菜喝三大口水。

  正宗的火鍋,吃得時間都長,大家吃飽了就坐著聊天,聊到餓了又吃,如此反覆,等到楊露去洗碗的時候,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小於要趕末班地鐵,於是起身告辭。顧湘送他下樓去。

  到了樓梯口,小於就讓顧湘止步了,他今天給麻壞了,說話有點大舌頭:“年末酒店裡忙,張總說,等忙過了,大家再一起吃個飯。”

  顧湘笑,“也麻煩他這麼忙了還惦記著我。”

  “下個禮拜你們就要考核了吧?張總說了,要你安心考試。其實我們的管家部,雖然事多又雜,非得八面玲瓏才做得了。但是在這行gān了一兩年,以後隨便去哪家酒店都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知道。謝謝了!”

  小於揮揮手走了。

  顧湘抱著胳膊回了家。家裡一股子火鍋味,楊露正在浴室里洗澡。

  顧湘到處轉了轉,也沒見富貴的影子,喊了兩聲,老貓才從chuáng底下鑽出來。它還是有點害怕,看到顧湘就喵喵叫個不停。顧湘抱著它好生安撫了一陣。

  小於連貓窩和貓糧都一起拿來了,顧湘一看,還是個法語名字,叫皇家,還有罐頭,全是進口的。顧湘看了也愁,把富貴的嘴養挑了,她以後拿什麼餵它才好?

  晚上關了燈,一切歸於平靜,只有空調輕輕chuī著暖風。富貴刨完貓砂,跳上chuáng,在顧湘枕頭邊尋了個位置睡了下來。

  顧湘躺在chuáng上,看著天花板上那快被樓下的路燈照亮的地方。她摸了摸富貴柔軟的毛,想起當年孫東平把它抱給她看時的qíng景。

  那時候它還是只剛足月的小奶貓,毛被雨水打濕了,大大的眼睛,粉紅的小嫩鼻子,渾身發抖,看上去可憐極了。放它在桌子上,它還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又害怕,喵喵叫個不停。

  顧湘說:“咱們給它起個什麼名字?”

  孫東平說:“不就是一隻貓,叫它小花小咪不就可以了?”

  顧湘白他一眼:“你這種人,將來生個兒子也只會取名叫孫富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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