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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余初聯繫了監獄。之後他收到餘慶春的接見信,親筆手寫,流程要求的內容,附上探視的時間,除此之外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到了探視那天,余初帶上自己的身份證,還有能證明他和餘慶春親子關係的證件,由譚知靜開車來到那個地方。

  和電視裡看到的一樣,鋼化玻璃,供犯人與家屬交流的電話。

  餘慶春變成這個樣子了,這麼老,這麼瘦,還戴了眼鏡。

  餘慶春穿著和電視裡一樣的罪犯服,髮型也是罪犯髮型;倒沒有戴手銬,有些駝背似的走到玻璃另一側的座位前,坐下來,然後抬頭看向余初。

  隔了層鏡片,然而眼神和從前一模一樣:尖銳而審視。就像余初每次晚回家,或者穿了餘慶春不喜歡的衣服,被他看到,或者在外面偷吃了餘慶春不喜歡的零食,被他聞到,迎來的就是這種眼神。

  余初從骨頭裡打了個冷戰。

  但眼前的鋼化玻璃能給余初安全感。這面玻璃能讓余初相信,這裡是家庭以外的世界,餘慶春不再是唯一說了算的那個人。

  余初先於餘慶春拿起手邊的話筒,餘慶春盯著他看了片刻,也拿起話筒貼到耳朵上。

  「我給你帶了些錢,還有水果,獄警說回頭會轉交給你。」余初先開口。

  餘慶春似需要些時間來理解他說的這兩樣東西,錢,水果,過了幾秒才說:「為什麼沒改姓?」

  「和你沒關係。沒改姓是因為我認識的人只用這個名字喊我。」

  從譚知靜用「余初」這兩個字呼喚他開始,這個名字就和餘慶春無關了,它只屬於余初和譚知靜。

  餘慶春面色沉鬱地看著他。

  余初提醒:「獄警說只有半個小時。」

  餘慶春開口:「你,八年多,一次都沒來過。」語氣里竟然有怨懟。

  余初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餘慶春的父母走得早,也沒有兄弟姐妹,他之前一呼百應,身邊圍滿了人,最後竟然只有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兒子有探視權。太諷刺了。

  余初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你當時為什麼說是意外?你真把我當成你的孩子了?」他的語氣忽然激烈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恨你!」

  餘慶春的神情一直都不是放鬆的,這會兒更是緊繃起來。忽然的,他的神態頹敗下來,手指伸到鏡片下面,把眼鏡抵到上面,揉了下眼,說:「不是親生的,果然就養不熟。」

  「那你為什麼不生一個呢?」余初咬牙切齒地問。

  餘慶春將眼鏡復位了,有些嘲諷地隔著玻璃看著他。

  「為什麼不生一個你自己的小孩?」余初恨得用拳頭砸桌子,然而旁邊站著獄警,他不能用力,恨得渾身發抖。

  「我對你不好嗎?余初。我承認,你小時候我打你打得有點多,但是哪個小孩子小時候不挨打?你長大以後……除了那一次,我打過你一次嗎?我虧待你吃還是虧待你穿?衣、食、住、行、教育、娛樂,什麼都給你最好的,我連你的未來都替你打算好了,幫你鋪路,帶你出去見人,鍛鍊能力……余初,你到底哪裡不滿意?恨我恨成那樣?」

  余初低著頭用力捶桌子,流下眼淚。這讓他更加難以接受,他竟然沒法在餘慶春面前控制住自己。

  獄警過來拍他肩膀,問他有什麼情況。余初搖頭,說謝謝,抹乾淨眼淚,對著電話說:「你是變態。」

  餘慶春說:「白眼狼。」

  余初痛恨得直拽自己頭髮,髮根發痛時,他猛地想起譚知靜就在外面等著他,霎時冷靜下來,不再糾結於那些問題的答案。

  他對著玻璃那一面說:「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和你說,你就快出來了,出來以後,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感恩你的養育之情,以後等我博士畢業,工作了,可以每個月給你贍養費,畢竟我在名義上還是你的兒子,理應幫你養老。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你媽又找了嗎?」餘慶春忽然插話。

  余初頓了一下,繼續剛才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擾我媽。她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去別人家幫人做飯、當保姆,很辛苦。你也知道她不擅長幹活,幹得慢,按工計費,她賺得就不如別人多,心裡老是覺得難受。她性格還軟,脾氣太好,給別人當保姆,難免會受氣,就自己偷偷哭,不敢和我說——」

  從剛剛見面開始,餘慶春多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會兒提到余初的媽媽,他瞬間就垮了,眼鏡也戴不得了,放到面前的桌上,不住地抹眼淚。

  「你媽怎麼不再找一個?」他哽咽地問。

  「可能,我媽是怕再碰上一個和你一樣的吧。」

  之後兩個人就像是定住了,雕塑般沉默下來。

  余初覺得時間可能不多了,就又說道:「我媽沒有對不起你,她跟你結婚以後挨了你多少打、受了你多少羞辱——」

  「那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孩——」餘慶春又打斷他,卻又意識到,眼前這個余初,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余初長大了,他老了,余初的媽媽恐怕也老了。

  「鄭叔那邊傳出風聲以後,鄭鐸他媽拼命把錢往外弄,卷著錢跑加拿大去了,所以鄭叔判得比你長那麼多;我媽把家裡的錢都填給你了,房子都賣了,就為了讓你少判兩年。你剛進去那會兒,我和我媽過得太苦了,在北京租最破的房子,地下室,潮得要命,我媽身上長了那種紅疙瘩,特別癢,癢得不停得撓,都撓出血了……肉和水果也捨不得吃,學校食堂的飯便宜,我就每天打兩份素材,再打好幾個饅頭,就是我們兩個一天的伙食。我那會兒還在長個兒,每天都吃不飽,我媽就每次都只吃一兩口就說飽了,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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