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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的房間出乎意料地寬敞,有獨立浴室,陽台對著庭院一角。紫檀木家具,素淨的chuáng單,還有,百合圖案的壁紙。

  靈素深深吸一口氣,她感覺得出這裡還存有琳琅的一絲微弱氣息。

  房間裡屬於女孩子的東西不多,有幾部戰艦模型,衣櫃頂上還放著一大捆帆布包著的東西。

  童佩華抱著手站著,環視一圈,說:“她去世後,房間一直保持原樣。三年多來,姨媽每天都會來親自打掃。琳琅從小就好動,喜歡到處旅遊。那些都是戶外用具。”

  靈素還得裝個樣子,走到書櫃前。裡面的書都碼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她不禁問:“我拿去了幾本,白太太不會反對嗎?”

  “姨媽?她什麼都記不清楚了。”童佩華笑著聳了聳肩膀,“琳琅去世後,她就病了,記憶很混亂。你也看到了,她還把我們當孩子,以為我們還是十多歲。”

  “照顧病人很辛苦吧。”

  童佩華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女孩會這麼說。她滿懷感激地對靈素一笑,“我父母在我小時候離異,我差不多是由姨媽帶大的,孝順她是應該。”

  其實她也知道不該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那麼多私事,但也許對方是個溫婉的少女,讓她感覺親切,不知不覺就把心扉敞開了。

  這時女傭進來:“童小姐,李醫生來了。”

  童佩華對靈素說:“你自己隨便看,我去去就回來。”

  靈素鬆口氣,心裡道一聲抱歉,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遠去。撒謊的感覺真的不好,儘管這個善意的謊言。

  梳妝檯上有一個銀相框,裡面的少女穿著迷彩服,站在山頂,一隻腳踏在一塊石頭上,英姿颯慡。那張jīng致的面孔,正和圖書館裡的那無名少女一模一樣。

  抽屜里放著一些化妝品,並不繁多。藥瓶子倒是不少,各種維生素,感冒藥,抗生素,還有一個裝阿司匹林的空瓶子。看來琳琅體質不算很好。

  還有一張遊園會的請貼,日期已是三年前,被邀請人的名字寫的是“關琳琅”。

  靈素疑惑,她不姓白?她不是白家人?

  她目光無意識地在那一排排書上掃來掃去。她本來是想,這次來找到白太太,同她說清楚,請她去圖書館,不管白太太是不是琳琅最愛的人,但母親是最特殊的。可是到了有看,白太太jīng神異常,根本不能自理,別說請她走一趟,同她jiāo談都有問題。

  要不同那位童佩華小姐攤牌,說明來意?

  她搖頭。現代年輕人,有誰會去信怪力亂神的?童小姐怕是會立刻將她請出白家大門。

  怎麼辦?

  有點後悔自己當初一時頭腦發熱自告奮勇。她只是個女孩子,不是天下不散yīn魂的救世主。

  “琳……琅?”“

  靈素緩緩轉過身去。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陽台落地窗後走了進來。

  夕陽已經西斜,屋內開始轉暗,那個男人背著光,面目模糊。靈素只看到那雙眼睛,目光如炬。

  靈素qíng不自禁地緩緩深吸一口氣。

  男子也這才看清這個女孩子。年紀很輕,穿著高中校服,面龐白皙清秀,那雙水色瀲灩的眼睛深深沉沉,似乎包含著無數故事。

  他疑惑,總覺得哪裡有點熟悉。

  “你是誰?”男子的聲音低沉得幾乎和空氣產生共鳴。

  “我……”靈素語塞,她是誰?

  男子見她猶豫,微眯起了眼睛,語氣裡帶著質疑:“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靈素感覺臉上在升溫。那個藉口就在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無法狠下心來騙這個人。

  大概是看到她的慌張,男子的語氣也溫和了下來:“你是琳琅的朋友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語氣里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讓靈素qíng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突然回過神來,已經來不及,臉上發燙。

  男子卻是淡淡一笑,說:“謝謝你來看她。”然後側過頭去。

  他頭一偏,室外的光線瞬間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靈素終於看清他,濃濃的眉毛和鬢角,挺直的鼻樑,還有薄薄的唇。

  那份掩飾不住的寂寥與憔悴,讓人心折。

  靈素忽然淺笑著開口:“何必這麼牽掛過去的人?人各有命,聚散由緣。這一世緣盡,來世再續。”

  男子渾身一震,猛地扭過頭瞪住她。

  他認識的另一個女孩也是用這種輕鬆慡朗的語調說話,只是她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人世。

  現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陌生少女,又是誰?

  童佩華恰好推門進來,打破了屋內的尷尬。

  “坤元,你回來了?”

  靈素瞪住,原來他就是坤元!

  白坤元穿著一身便服,隨意而又風度翩翩。這種成年男子才有的風韻顯然是靈素比較陌生的。她認識的男生,最好的不過像許明正,gān淨清慡而已。

  白坤元問童佩華:“佩華,這位是?”

  “這是沈小姐,來募捐的。”

  謊言只維持不到一分鐘,就這麼輕易地被打破了。靈素無法控制臉上燃燒的感覺。她活十七年,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這麼窘迫慌張,恨不能立刻消失在人面前。

  白坤元注意到的,卻是話里另外一個意思:“募捐?你要捐什麼?”

  童佩華說:“姨媽以前就說過,打算把琳琅的一些書和衣服捐出去……”

  “不行!”白坤元鬱郁的神色一掃而空,果斷地否定,“琳琅的遺物誰都不可以動,要捐就簽支票!”

  靈素和童佩華都錯愕。靈素只覺得臉上的溫度已經高得足可以煎jī蛋,背上已經出了一層汗。她前所未有地後悔自己今天來這裡。

  童佩華的臉色也很不好,她委婉地說:“坤元,那是姨媽的意思。你也不想她老是睹物思人吧?”

  白坤元平淡的語氣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妙姨不想看到,那就收起來好了。琳琅留下來的東西本就不多,我不想再失去什麼。”

  童佩華身子一震,低下頭去。

  白坤元的視線轉到靈素身上,“這位小姐,對不起了。我希望你能理解。”說完,從懷裡掏出支票薄,唰唰簽了一張,遞到靈素麵前。

  靈素腦中一片混亂,倒退一步,慌亂地擺手:“我不能要,不能要!”

  白坤元以為自己剛才的語氣嚇著了她,溫和道:“不用那麼客氣。你們來一趟不容易,總不能讓你空手回去。”

  靈素臉已經紅得無以附加。白坤元又說:“天色已經不早了,山路不安全,我叫司機送你出去吧。”

  這簡直就是趕人。

  可是他挨靈素很近,她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特殊的氣息,說不清是煙糙還是汗水,並不是芳香,卻讓她覺得舒服,狂亂的心跳漸漸平穩了下來。

  多奇妙,同樣是異xing,許明正的體味就從沒帶給靈素任何感官刺激。

  她不知怎麼的就接過了那張支票。

  載著靈素的車開出了白家大院。白坤元這才對童佩華說:“這個女孩子有點怪異,知道她的來歷嗎?”

  童佩華笑道:“不就是一個來募捐的女孩子。今天真讓我大開眼界了,人家小姑娘都給你嚇壞了……”

  白坤元打斷她:“我早說過了,不要動琳琅的東西。”

  童佩華幾分委屈,幾分無奈,“你難道要把那房間保持一輩子?”

  “怎麼說這個?”

  “你……你總這個樣子?你答應過我,重新開始好好面對人生的。可是你卻一直在這問題上糾纏不清。”

  白坤元不耐煩,“到底是誰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清?”

  童佩華叫道:“她都死了三年了,你還守著她的東西沒回神來。”

  “夠了!”

  童佩華臉色蒼白,緊閉上嘴。

  白坤元咳了一下,換了話題:“崇光說他後天回來。”

  童佩華順了幾口氣,慢慢說:“哦。他要回來了,那我得吩咐傭人把客房收拾出來。”

  白坤元喊住她:“你知道他回來是為了什麼。”

  童佩華回頭,冷冷一笑,“我當然知道。你放心吧。我可不是琳琅。”

  這時的靈素正坐在車后座,閉著眼歇息。不知怎麼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白坤元的臉。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在金色夕陽的照she下英俊非凡,像西方的神。

  她忽而笑了,幾許天真無邪。

  ***

  許明正受心上人所託,很快把白家資料搜集整齊,jiāo到沈靈素手裡。

  靈素驚訝:“原來白太太是改嫁過來的。”

  許明正說:“她先夫姓關,是位有名的生物學者,野外考察遇險去世。她後來就帶著女兒改嫁到白家。白家原來是上海人,解放時去了香港。他們家支脈複雜,白崇德的前妻已經生有一個兒子,就是白坤元。不過白崇德還有個異母弟弟,年紀同白坤元差不多大。”

  “白太太改嫁的時候,女兒多大?”

  “算起來,大概四、五歲。白坤元大她四歲。”

  他們兩人青梅竹馬。

  想到這裡,不知怎麼的,靈素覺得左胸一陣悶痛。這幾天來她時常有這種感覺,她知道這和天氣並無關係,也許自己也和妹妹一樣有心臟疾病,不然,怎麼解釋這種異常?

  “……”許明正拍拍她的肩,“……”

  “什麼?”靈素這才回過神來。

  許明正嘆口氣,“你查白家做什麼?”

  靈素說:“不過是好奇。”

  許明正不笨,“你向來獨善其身的。”

  沈靈素默默,她知道小許的話完全處於一片關愛之心。單看這份簡單的資料就知道白家關係複雜。

  “沈靈素。”一位女同學大聲喊,“去辦公室,胡老師找你。”

  語氣充滿幸災樂禍,但靈素已經習慣。她除了小許就沒有多的朋友,班上女生因為她xing格孤僻又生得美麗,集體孤立她,時刻準備著看她笑話。

  許明正有些不安:“她們笑得好奇怪,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靈素說。

  “你不知道?”許明正更驚訝。

  是,靈素自己也不知道。以往自動浮現在大腦里的種種信號現在消失一空,她感受不到確切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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