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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渾身淌著熱汗的顧元卓也會笑著同他們擦肩, 手同江雨生的悄悄一握。

  敏真忍不住朝正對著電腦全神貫注的江雨生投去複雜的一瞥。

  他是否聽到窗外籃球場上的熱鬧?他是否也被勾起過回憶?他有沒有像過去一樣站在窗邊眺望, 試圖在球場上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惜現在就連敏真, 也不大容易從江雨生的面部獲取足夠的信息來分析他的想法了。

  江雨生的修煉如火純清,總是笑得彬彬有禮,將自己武裝到牙齒。他不會動輒出手攻擊,但是誰也再占不到他的便宜。

  可能別人會覺得江雨生此人沒有以前可愛了。他們會感嘆, 又一個單純的青年學者被社會染缸玷污, 變得世俗而醉心名利。

  但是敏真覺得,江雨生本來是江海浪濤里的一尾活魚。他頑強堅韌, 圓滑機敏。

  先前不過是為了愛情,甘願被養在種著睡蓮的水缸里罷了。如今回歸了自然, 江寬海闊, 他自當縱橫馳騁躍龍門。

  只是有時深夜歸家,江雨生在沐浴過後, 坐在客廳落著月光的沙發上獨酌。那時候他一臉落拓寂寞,如一本攤開的書。

  敏真擔憂:“舅舅,你好像很寂寞。”

  江雨生笑:“你去看看城市裡的成年人。哪個不寂寞?但是我至少有這麼漂亮的大房子來安放我的寂寞。”

  敏真挨著他坐下,問:“那你有沒有後悔和顧叔叔分開?”

  出乎意料的,江雨生竟然點頭:“每次覺得寂寞的時候,都會後悔。也許二十年後功成名就,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愛情。那時候回憶起當年的愛人曾請我和他一起走,我卻拒絕了。我怕會悔得肝腸寸斷。”

  敏真訝然。

  “但是一覺睡醒了,看到自己的工作計劃,看到自己的成就,又覺得自己做的是正確的選擇。”江雨生說,“我老了,不能像當年那樣,光顧著腳就跟著他走。冒險不再讓我瘋狂分泌腎上腺素,只會嚇得我兩腳發軟。”

  “你總說你最恨漂泊。”

  “是。”江雨生喝盡了杯中酒,“我早年識人不清,一失足成千古恨,為此人生徹底改變,吃盡了漂泊的苦頭。”

  “你覺得你看錯了顧叔叔了嗎?”

  “這倒沒有。”江雨生很篤定,“顧元卓是個好男人。從始至終,他都堂堂正正做人,一心一意對我。這就足夠了。”

  敏真好奇:“你以前被別的人傷害過,對吧?”

  江雨生點頭,苦笑:“人心的險惡、自私,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體會到。”

  “當初發生了什麼事?”敏真靠在江雨生身邊,如一隻溫順的小貓,“舅舅,我覺得好像那個事對你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江雨生點頭:“那是人生中第一場磨難。”

  敏真說:“我小時候聽媽媽說過。說你因為犯了錯,被外公趕走了,不准你回家。”

  “你外公和外婆有對你說過什麼嗎?”

  敏真說:“外婆給我看過你的照片,誇你相當聰明。他們說你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不能回家。”

  江雨生鼻根酸澀,往杯中添了酒。

  他離家後遠走他鄉,沒能見父母最後一面,一直是他心中永不能平復的傷痛。

  在死亡訣別面前,他曾受到過的不公的待遇,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敏真大著膽子問:“舅舅,你當初為什麼被外公趕走?”

  敏真以為江雨生會繼續迴避這個問題。但是今夜,也許酒精放鬆了他的精神,也許長久的寂寞讓他更願意對人傾訴。

  他望著地板上白霜般的月光,說:“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敗壞了名聲,毀了前途,辜負了他的栽培,丟了全家人的臉。”

  敏真輕抽一口氣。或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可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江雨生不禁將孩子摟在懷中,感慨一嘆:“敏敏呀,我的寶貝。舅舅可不能沒有你。”

  可惜當年並沒有人和他說這句話。事情發生後,衝著他來的,全都是暴戾的譴責和唾罵。覺得他自甘下賤,變態無恥。更有人暗自拍手慶賀,喜聞樂見天才少年墮落了。

  那年江雨生才只有十六歲。

  ***

  江雨生認識徐懷仁那年,差兩個月才到十七歲,但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江父在中學教數學,古板,嚴厲,並不是學生最喜歡的老師。

  江雨生是小兒子,江母為了生他,頗受了些苦,於是分外疼愛。但是江父治家一貫嚴厲,立如松,坐如鐘,食不語,行佩玉。

  孩子們同長輩說話必須用敬語,從來不准對父母用“爸媽”以外的代稱,張口“您”,閉口“請”,過年過壽,還要給父母鞠躬行禮,感謝父母養育之恩。

  江家住在學校的職工宿舍里。

  八十年帶的預製板房,青藤爬滿半邊紅磚牆,樓梯間堆放著煤球和廢舊報紙。陳年油煙侵襲,醉漢和動物排泄,導致空氣中總有一股揮散不去的霉臭。

  江家屋子本來只有兩間,貨真價實的斗室。

  江氏夫婦住主臥,女兒江雲生睡次臥。

  陽台封上窗戶,塞進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書桌。江雨生在這裡從十二歲住到十六歲。

  他年紀小,即使上了大學也沒有住校,依舊每日走讀,踩著一輛江父的舊單車往返學校和家之間。

  江雨生非凡的資質,從他小時候發蒙時就被父母發現。

  這孩子有著一顆過目不忘的大腦,並且有著靈活的邏輯思維能力。他吸收知識猶如海綿吸水。最關鍵的是,他性格溫順文靜,是江父理想中的可塑性最強又最謙卑的兒子和學生。

  姐姐江雲生也聰明出眾,但是江父有著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並不想在這個註定要成為別家人的女兒身上投入太多資本。

  有時候,江雨生回憶起童年,說不清他和姐姐哪個更不幸。他或許得到了家庭的重點投資,但是他依舊是父親的一個試驗品,是他證明自己並不平庸的工具。

  小小的雨生開始了他漫長枯燥的學習生涯。

  江雨生的童年記憶里,他從家裡的窗戶往外望,不遠處的球場上總有孩子們在戲耍。

  天高雲輕,少年們打著籃球,放肆地揮灑著汗水。不羈的風將這些自由的氣息帶進陰沉的江家,如花種落在江雨生荒涼的心田裡,悄悄生了根。

  可惜江父將兒子的日程安排得極滿,他覺得那些試卷遠比去日頭下奔跑跳躍對兒子的將來更有意義。

  從江家到操場,不過二十來米的距離,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海峽。江雨生和他的功課在這邊,歡笑和快樂在對面。

  江雨生對於籃球場,就此生出了不可抑制的渴望。那一方小小的場地仿佛成了不可觸及的聖地。在那裡,會有他夢寐以求的快樂。

  江雨生十二歲升高中,十五歲獲得國際大獎,被當地一所名校錄取,就讀生物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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