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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著沒?讓我看看!”江雨生顫抖著手把敏真從門後拉出來。
萬幸,這個金屬菸灰缸只在門框上砸出一個凹坑,並未傷及敏真。可小女孩驚上加驚,眼中盛滿惶恐和傷痛的碎光。
“讓我看看她。”顧元卓嗓音低了下來,充滿懊悔。
“別碰她!”江雨生卻憤怒地反手將他推開。
顧元卓一個趔趄,愣住。
江雨生起身,盛怒凜然地同顧元卓對峙。那愛恨交織的心痛與不甘如一把燒紅的巨劍,自天靈蓋刺下,將他釘在地板上。
顧元卓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那清脆聲響篆刻在敏真腦海里,讓她很多年後都清晰記得。
“敏敏,叔叔對不起。”他低聲說完,後退一步,抓起外套拉開門沖了出去。
江雨生沒有出言挽留他。
江雨生安撫好了敏真,將她送回床上繼續睡覺,然後在客廳里靜靜坐了片刻,起身收拾屋子。
冬夜寂靜得令人發狂,客廳壁鐘的嘀嗒聲是屋內唯一的伴奏。
江雨生將垃圾一股腦全部裝進袋子裡,丟在門口,然後拿來拖把,從客廳拖到廚房。
當他在陽台晾曬洗好的衣服的時候,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那是返回家中的顧元卓。
江雨生沒有回頭。他有條不紊地將衣服從洗衣機里拿出來,抖平整,掛在晾衣杆上。
顧元卓在他身後安靜地站著,帶著菸草的氣息。他的目光落在江雨生的背上。憂傷而悲涼,如密林里一條小河,卷著冰涼的浪花,靜靜流淌。
這份悲哀,是兩人無需語言和眼神溝通,都能在心中深切體會到的。
生活的海嘯沖得兩人都暈頭轉向,都拿不準是緊緊擁抱彼此,還是撒手分開會更好。
江雨生抬手掛衣服之際,一雙手臂從身後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身。堅硬溫熱的身軀貼在他背上,帶著水氣的臉埋在他肩頭。
江雨生用他冰涼的手,覆在了顧元卓同樣冰涼的手背上。他們十指緊緊扣著,細微顫抖,身軀緊貼,如洪流中兩尾奮力掙扎的魚。
“雨生,痛苦一下來得太多,我不知怎麼消化的好。”顧元卓說。
“我知道。”江雨生偏著頭,靠著他,“我也一樣。”
第48章
次日, 敏真呵欠連天, 坐在餐桌邊喝粥吃生煎包。昨夜鬧了那麼一場,她也不可能睡好。後半夜她接連做了好幾個噩夢, 好在醒來時已既不真切。
江雨生坐在餐桌對面看新聞, 說:“要是不舒服, 今天可以請假。”
“王世愛發燒38度都來上課呢。”敏真說。
“誰是王世愛?”
“我們班上長勝的第一名。”敏真有些小嫉妒。她並不是班上最佼佼者。
可看到那些比你優秀的人,也比你還努力拼搏, 你還有什麼資格偷懶?
主臥的門拉開, 顧元卓走了出來。
江雨生和敏真眼前一亮,都有片刻說不出話來。
鬍渣已剃得乾乾淨淨, 輪廓分明的下巴泛著淡而性感的青, 頭髮有些過長, 來不及修剪,用髮膠整齊地梳向腦後,露出寬闊的額頭。
顧元卓穿著一身新西裝,並不名貴, 但是十分工整合身。他削瘦、遒勁的身軀散發著帶著韌勁兒的堅毅, 如一頭準備奔襲的獵豹。
那張俊朗的面孔已不再受陽光的眷愛,但是沒關係, 憂鬱和凝重讓男人更添一份成熟神秘的魅力。
“去法院?”江雨生問。
顧元卓點了點頭,拿著兩條領帶:“哪條好?”
江雨生笑了笑, 放下手機, 起身去給顧元卓打領帶。
兩人沒有怎麼交談,但是肢體語言很親密, 昨夜的爭吵的陰影似乎又被化解了。江雨生專心打領帶時,顧元卓便那麼安靜地凝滯著戀人近在咫尺的臉龐,目光溫柔如水,輕輕蕩漾。
打好了領帶,顧元卓吻了吻江雨生的臉頰,又俯身親了敏真一下。
“我出去了。”
“叔叔加油!”敏真大聲道。
顧元卓笑得有些勉強。這個油他還不知從何加起。
那麼,“從氣勢上壓倒他們!”
顧元卓莞爾,用力點頭:“這點叔叔還是能做到的。”
顧元卓的到場,也讓陳律師有點喜出望外。
小老頭洞悉人心,早看出這小伙子到底閱歷不足,支撐到現在已近強弩之末,生怕他隨時垮下來。
可是今日看顧元卓這個樣子,雖然不說徹底重新振作起來,但至少還可以再支撐一段時日。
開庭十分沉悶無聊,遠沒有美劇里那種硝煙瀰漫、正逢對決的唇槍舌戰,倒更像大學早上第一節 課的課堂。
從法院人員到雙方律師和當事人,全都透著一股昏昏欲睡的疲怠,再配合上書記員劈啪的打字聲,直催人入夢。
對方律師年紀約莫只有陳律師的一半,可氣焰卻是小老頭的雙倍,更有一種孤芳自賞的冷艷傲慢。
他們律所的企業文化大概如此,一行四人,從首席到小助理,全部慣性高抬著下巴。
這個姿勢對頸椎病倒是有著良好的改善作用。
顧元卓很淡然。對方那臉色,遠不是他這些日子裡來見過的最難看的。
庭審結束後,顧元卓請陳律師用午飯。
陳律師擺手:“今天我孫女過生日,家裡要招待十來個熊孩子,老伴命我立刻回去幫忙。”
這時,對方律師們出來了。如金庸筆下峨嵋派的女弟子,足不沾塵地從顧元卓他們眼前飄然而過,駕著寶馬香車離去。
顧元卓抄著手,目送他們的車屁股淹沒在車流之中。
“陳叔,你說雨生本來都要賣股票了,珠寶卻突然又賣了出去?”
“是啊。”陳律師的小眼珠似磁碟里的一顆黑豆,滴溜溜轉。視線一會兒朝天,一會兒朝地,就是不和顧元卓接觸。
顧元卓輕笑:“真湊巧。”
陳律師呵呵,擺了擺手,遁地而去。
顧元卓沒有回家。隊友們或許正在頻道上呼喚,但是他卻已決定把時間留給現實生活中更加重要的人和事。
正因為那些成就和滿足都沒法變現,才會把那稱作虛擬世界。顧元卓又沒打算成為職業電競玩家,在遊戲裡再怎麼一統江山、千秋萬代,現實的苦難依舊不會減少折半。
顧元卓搭乘地鐵,來到了金融區。
雙腳再度站在這片曾經奮鬥了一年的大地上,眺望四周林立的高樓,心中感情已不是五味雜陳能概括總結。
銀行區沒有了他顧元卓,照樣繁榮興盛。又因聖誕將至,四處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空氣中的銅臭都混著濃郁的肉桂紅酒氣。
也不知是哪位領導的奇思妙想,一尊巨大的聖誕老人的塑像正往廣場上的水池子裡傾倒金燦燦的錢幣。
金山銀山往水裡倒,就沒人覺得這寓意比放一套熊出沒在這裡還晦氣?
銀行區的男女老少永遠衣冠楚楚。那些西裝革履,手提古琦公文包,健步如飛還忙著對著手機喋喋不休的男人,看在顧元卓眼中,仿若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