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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雨生嗓音壓得極低,斟字酌句,艱難地組織著語言。

  “太突然了……去年還聽說他接受了移植手術,預後良好。怎麼轉眼就……”

  “他這個病就是這樣。”孫律師說,“時好時歹,也拖了十來年了。當初醫生說他活不過兩年呢。”

  “正因為堅持得久,都覺得他或許已經戰勝了病魔。”

  “雨生,想開些。郭先生也已受夠了。他生前最後幾天出院回了倫敦的大宅,在兒孫環繞中長眠。郭家遵循他遺囑,權力交接完畢再發喪,不過葬禮很是莊嚴肅穆。他朝吾體亦相同,卻不一定像他這麼有尊嚴。”

  江雨生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地吐了出來,似要把胸臆之中的沉痛宣洩出來。

  “一個時代結束了。”他這麼說。

  孫律師言歸正傳,道:“我來找你,是因為他給你留了遺產。”

  江雨生微微一愣,有些感動地苦笑起來:“郭先生實在厚待我。”

  孫律師盯著他,緩緩道:“他將本市一套高檔住宅和集團公司3%股份贈與你。”

  江雨生的笑意凝固在唇角,難以置信地看向孫律師。

  “你沒聽錯。”孫律師說,“雨生,他留給你的東西就是這麼豐盛。等你簽署了文件,便身家過億了。”

  可江雨生面上並無驟然暴富的驚喜,他甚至有些驚惶。

  “我以為他給我的不過是三兩件小紀念品。”

  “也許他知道你不用睹物也會思念他,於是乾脆給你金錢,保障你日後的生活。”

  “可我自給自足,豐衣足食。”江雨生低聲說,“郭先生一直對我說,錢不用太多。這簡直不像他所為。”

  孫律師苦笑:“孝文也是這麼說。”

  江雨生嘴角輕扯:“郭家二少恐怕不會很高興。”

  孫律師呵呵:“那日他的臉色幾乎將我的律所凍成冰窖。”

  “他居然沒有拍案反對?”

  “這遺囑是郭先生一年前就立下的,那時候他神智清醒,病也未復發。這遺囑合法有效。況且,若這條存疑,整份遺囑都要作廢。屆時郭家需重新分配權與利,必然會陷入一場廝殺混戰。如今郭大少坐鎮郭氏,一切以大局為重,嚴禁內耗。孝文即使再惱怒,也不敢忤逆他大哥。”

  江雨生搖了搖頭。

  孫律師說:“你看我們何時再約個時間,我將條款細節給你解釋一遍,你也好簽字接手。那間公寓在中央公園的南岸,大陽台俯瞰公園,視野極好,還是本市三中的學區房……”

  說著,朝裝作在寫功課的敏真看了一眼。

  江雨生卻對這筆巨額遺囑並不積極。他低聲說:“無功不受祿。”

  “這是郭先生一份心意。”孫律師勸道,“我看你需要時間接受這個噩耗。等你狀態好一些,再聯繫我也不遲。”

  他留下一張名片後告辭。

  回家的路上,江雨生一直沉默,且心不在焉,險些闖了紅燈。

  敏真很是擔憂地看著舅舅。

  江雨生長嘆,對外甥女笑道:“舅舅的恩人去世了。”

  哦?原來是一位恩人。

  江雨生徐徐道:“我當年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吃盡苦頭,多虧遇到郭先生。他伸手拉了我一把,將我自深淵裡拽了出來,我才有機會繼續念書,才有今日的出人頭地。”

  不僅有再造之恩。這位郭先生離世後,還給江雨生留下了巨額遺產。

  一個億是多大的數字,敏真都沒有具體概念。一個冰淇淋不過三塊錢。而且連敏真都知道,股票還會增值。

  江雨生問孩子:“你覺得舅舅該去領取這筆遺產嗎?”

  敏真也不知道。不過,江雨生願不願意,這錢都是屬於他的。

  江雨生搖頭嘆氣,看綠燈亮起,踩了油門前行。

  “郭先生對我的恩德山高海深,我都已無力回報了,實在沒臉再去和他的兒孫分這筆遺產。錢這東西,若非自己親手勞動所得,捏著總燙手心。”

  敏真大眼清澈。

  江雨生摸了摸她的頭:“這事,先不要告訴你顧叔叔,好不好?他十分討厭郭家人。”

  敏真點了點頭。

  這日顧元卓下班回來,江雨生將情緒掩飾得十分好,同他有說有笑。只是在顧元卓看不到之處,敏真還是發現舅舅時常露出哀傷之色。

  敏真不免好奇。顧元卓同郭家人到底有什麼過節,以至於江雨生甚至都不敢當著他的面悼念恩人?

  如此平靜地過了數日,郭家終於順利完成了權力交接,這才對外發喪。

  郭長維乃是華商中教父級人物,先前傳他重病,股票就好一陣動盪。如今訃告發布,各大交易所都集體喧譁。

  顧元卓接到消息,很是驚愕了一陣。

  “郭家真是嚴防死守。”王師兄說,“不過郭老臥病多年,集團里也多半都是長子郭信文主持。這新郭總行事風格很是有幾分霸道,又和大陸這邊非常親近。以後局面有趣了。”

  顧元卓這日本來要加班,卻是坐立難安,熬不住還是返回了家中。

  江雨生他們已吃過了晚飯,正在後院裡照料花草。

  江雨生扭頭見顧元卓一臉凝重,算著時間他也該知道了,便把噴壺交給敏真,讓她自己玩。

  顧元卓走到江雨生身邊,輕聲說:“雨生,郭長維去世了。”

  江雨生低垂著眼,過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顧元卓立刻明白過來:“你早知道了?”

  江雨生望著敏真無憂無慮的笑臉,說:“前些日子,郭家派人來通知了我。”

  顧元卓五味雜陳:“你怎麼不和我說?”

  江雨生反問:“對你的工作有影響嗎?”

  “這倒沒……”

  “那有什麼好說的?”江雨生道,“人家也沒邀請我們去參加葬禮,通知一聲不過是看舊時的情分。我不是那種自作多情的人。”

  顧元卓倒無話可說了。

  其實顧家和郭家還有些交情,可郭家也沒請顧家出席葬禮。

  聽說這都是郭長維的意思。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的葬禮極其簡單,只有自家幾個直系親屬,和三兩半生至交的好友。

  他日大家都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此刻無需隆重地十八相送。

  春已回了大地,風逐漸潮濕溫暖,草地樹梢,全都靜悄悄地冒著新綠。

  故人長眠,而草木依舊在他躺下的土地上生根發芽,開出一樹繁華。

  “一個時代終結了。”江雨生再度說出這句話。

  顧元卓也感嘆:“從小就聽大人說他的故事。空著雙手跟船抵達澳洲,先在碼頭做搬貨的苦工,而後因為聰明又能吃苦耐勞,被貨船老闆收留。娶了老闆的女兒後,從一艘小船跑起,一直做成航運巨頭。家父極敬佩他。老頭子這麼傲的人,唯獨對著郭老,會畢恭畢敬地叫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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