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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高度,可以更清晰地望見遠處的榮耀山上的冰川——確實像一頂冰雪鑄就的寶冠。
而此刻已是年末,帝都昨日才下過一場大雪,近日天空放晴。航空港因為有太空艦頻繁起降,噴氣和熱焰融化了所有落雪,到處都濕漉漉的,充盈著溫熱潮濕的空氣。
龐大的航空港宛如一座立體迷宮,卻又層次分明。
最上層供權貴們的私人太空艦起落。這些貴客也無需下樓,直接乘坐地面懸浮車或者飛梭離開。中層則是民航裡頭等艙和商務艙的乘客們的專道,哪裡也有等著接他們的專車。而面積最大的低層,則供人數最多的經濟艙乘客進出。
伊安隨著一大群經濟艙乘客擠出了關口,又花了足足快半個小時,才暈頭轉向地找到了位於地下六層的城際軌道交通,終於坐上了空軌。
空軌上擠滿了人。他們都是帝都的平民,衣著樸素,神情疲憊,也全然沒有弗萊爾的居民對神職人員的尊敬。伊安被人推來擠去,沒人因為他身穿法袍而對他客氣幾分。
空軌里悶熱難耐,充斥著餿汗和劣質香水的氣味。人們粗聲地打著電話,大聲咳嗽咯痰,還有一對小情侶若無旁人地在車廂角落裡親熱。
伊安被擠在車門邊,將注意力投向窗外。列車正飛速向中心城駛去。
萊昂說的很對,帝都的景色同弗萊爾和西林教廷截然不同,這是一座立體的都市,是一個巨大的熱帶雨林。
商業區的高樓聳立入雲,如一座座人類建築史上華麗的豐碑。而高樓腳下,是如竹籤般密密林立的民房。他們彼此附依著,如有生命一般往高處攀爬生長,汲取一點點從大廈群中遺落下來的陽光雨露。
不同於華廈的光線明淨,這些低矮處的樓房灰暗逼仄,像是一團團擠在夾縫中的苔蘚。
空軌列車就在低層的建築群中穿梭,掠過密密麻麻的全息廣告牌,窗外一片眼花繚亂。
等到了目的地,伊安走出車站,才終於真切地站在了帝都的大地上。
真奇特。伊安想。
他所站在的地方,四周陰暗潮濕,全靠昏黃的路燈和閃爍的霓虹燈牌照明。可是抬頭仰望天空,上面明明是晴朗的正午,陽光落在遠處的華廈上,泛著粼粼金光。
住在底層的人大概每天都會想,光到哪裡去了?為什麼照不到我們身上?
伊安提著簡單的行李,沿著垃圾遍地的泥濘道路前行,冷得瑟瑟發抖。
昏暗的街道看似荒涼,其實行人不少。人們衣著暗沉,神色冷漠,行跡匆忙。偶爾對視上,對方投來的目光都飽含著一種具有野性的警惕。
「嘿,好心的神父,你從哪裡來?」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女郎站在一條小巷子裡朝伊安打招呼。
「我在這附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臉蛋。你一定是新來的。」
「神父,請你拯救我痛苦的靈魂,只需要十鎊就可以。」
「我只需要八鎊。」
「嘿,你這小碧池!」
「這麼俊秀的神父,我五鎊也可以的。」
女郎們嘻嘻哈哈地打鬧著。大冷天裡,她們還袒露著胸脯和大腿,肌膚被凍得發紫。
「回家去。」伊安知道她們都是流鶯,也知道自己這話軟弱無力,但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
「麵包可不會從家裡的天花板上掉下來,神父。」女郎們大聲譏嘲。
伊安不得不狼狽地加快了腳步,還險些被地上的垃圾絆倒。
而走過拐角,又一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容貌非常清秀的年輕男孩兒,大概才十六七歲,穿著髒兮兮的冬衣站在街角,脖子上掛著一塊牌子。
「1分=279鎊」。
短暫的錯愕後,伊安明白過來,這是個在賣勞動積分的孩子。
政府明面上是禁止積分買賣,但又允許親友贈送積分。於是民間積分買賣已形成了一個黑色產業。
窮人一旦需要錢救急的時候,就去賣積分。而當遇到重大疾病的時候,又因為積分不夠無法接受到有效的治療。
「神父,您要買積分嗎?」因為伊安的注視,男孩主動走了過來,「我的價錢可比別的街區要便宜好幾鎊呢。四區就要282鎊才能買一分……」
「我不需要積分,孩子。」伊安儘量溫和地說。作為神職人員,他本來能享受很好的教育和醫療保障,「我也覺得你應該把積分留著,將來上學或者治病……」
「我已經輟學啦,神父。」男孩楚楚可憐,「我爸爸遇到了麻煩,需要錢打官司。反正我身體很健康,這積分對我們家沒什麼用。神父,你真的不買點嗎?你可以倒賣出去。」
「這怎麼可能?」伊安驚道,「神職人員是嚴禁做這種事的。」
「當然不是讓你直接叫賣了。」男孩茶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戲謔,「您是新來的,神父。你不知道咱們這兒的教堂是賣贖罪積分的?信徒們以捐錢為自己贖罪的方式從神父們手中購買積分,而神父們可以從中賺取差價……」
伊安目瞪口呆。
就在他以為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的時候,現實就當面丟給了他一記嘲諷。
「買我的積分真的不虧。」男孩兒熱切地推銷著自己,「我手裡有30多分。你可以以350鎊價格出手,一下就淨賺一兩千鎊了!比起積分販子,人們其實更喜歡從神父手裡買積分,哪怕你們價格高,但是你們可靠。這生意你穩賺不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