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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勤勤看著老媽手持一張信用卡副卡,從商場的一樓刷到四樓,如武林高手闖入了無人之境。導購小姐們前面倒履相迎,身後十八相送,領導巡視都沒這麼熱鬧。
卡,必然不是王英女士名下的。但是任勤勤沒多問。
有些做人的道理,任勤勤年紀小說不出個一二三,卻是知道怎麼去做。
她現在已經知道老媽並不是發體,而是懷孕有五個月了。王英自己沒把這個話說破,任勤勤也不好開口揭穿。
到了第三天,加急辦理的轉學終於有了結果。
任勤勤本來成績優良,沈家又在杏外所屬的教育集團里占有不小的股份。股東發話,校長和教務主任看了任勤勤的成績後,把紅章蓋在了錄取通知書上。
任勤勤捧著錄取通知書一蹦三尺高,快活得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恨不能在雲霄里連環打滾。
她當即樂滋滋地收拾行李,迫不及待滾去寄宿啦。
杏外和所有高中一樣,高二到高三的暑假都有高考衝刺班。現在衝刺班已經開課了,任勤勤很怕自己功課落後太多,正式開學後被杏外的學霸們吊著打。
可偏偏就在去學校的前一晚,任勤勤闖了個禍。
*
那夜晚飯後,任勤勤去大屋裡探訪沈老先生,一來感謝他老人家照拂,二來辭行。
沈含章今日狀態明顯不如上一次。可他是老派的紳士,撐著病軀依舊風度翩翩。
他體內的癌細胞擴散速度極快,已向全身擴散。左邊腮幫子下在短短几日內冒起一個包,裡面就是腫瘤。
任勤勤今日才知道,沈老先生先前戴著假髮。他的頭早剃光了,開顱手術留下的巨大的疤痕猶如張牙舞爪的蜈蚣盤踞在他頭上。
沈含章才六十不到,甚至算不得老,又是這麼大一樁產業的掌舵人。普通人處在他這個位置,是絕對捨不得早死的。
可沈含章卻是想得開。他詳細諮詢完了醫生,便做出保守治療的決定。
「寧可清醒地死,也不要稀里糊塗地活著。」這是沈含章對兒女說的話。
他將在英國念書的兒子招了回來,給他開強化補習班,傾囊相授。希望在自己走後,年輕的兒子能夠撐起這個龐大的家族產業。
「不用謝我。」沈含章對任勤勤說,「人們總有愛才之心。你自己聰明上進,別人才樂意幫助你。如果自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旁人踩你一腳還來不及。」
任勤勤乖乖聽沈老先生教誨。並不是裝樣子,而是真的聽進了心裡。
她過去所處的那種環境,頂多只有學校老師會對她說幾句鼓勵的話。聽沈含章這種級別的大人物訓話,那是常人求都求不來的機遇。
「人貴自立。要做人,先要把自己立起來。」沈含章今日話有點多,對著個小姑娘嘮叨了許久,估計也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
「人一旦立起來了,旁人也才不會小瞧了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沈家發家前,老太爺也只是個船員。你是女孩子,用不著建功立業那麼辛苦,但也別浪費了你的聰明。」
從沈老先生那裡出來,任勤勤情緒有點低落。
她近來對死亡感觸頗深,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沈含章暮氣沉沉,如一支即將熄滅的燭火。任勤勤感覺到一種什麼都不能做的乏力,只能眼睜睜看著。
夜幕中的宜園靜悄悄的,任勤勤沿著莊園的小路遛彎。
宜園後門就是雲夢湖,淺灣里還架了個小碼頭。螢火蟲穿過鐵門飛進來,在林中草尖上低沉沉地飛著。
任勤勤想起了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
還沒來得及吟詩呢,一團影子自黑暗中躥了出來,朝任勤勤撲去。
任勤勤嚇出一身冷汗。那玩意兒倒是把毛茸茸的身子擠進了任勤勤的懷裡,叭嗒叭嗒地舔她的臉。
「啊呀,誰家的狗?」
廢話。宜園裡養的,當然是沈家的狗。
狗是一頭肥滾滾的邊牧,黑白毛,個頭並不大,顯然還不是成犬。
都說邊牧是狗中霍金,智商極高。可眼前這毛球看著智商挺堪憂的,對著個才見面的陌生人搖頭擺尾掉哈喇子,一個勁往任勤勤身上爬。
要是對著賊也這樣,那還了得?
任勤勤樂了,薅了薅狗頭。
「乖乖,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之前幾天沒見著你?怎麼,想跟我玩?」
小邊牧叼來它的玩具——一根沉甸甸的木棍,滿是牙印和口水。
「走,姐姐陪你玩兩盤。」
任勤勤心情好了起來,帶著小狗跑出了林子,將木棍遠遠丟了出去。
小邊牧雖肥,但身手敏捷,撒丫子追著木棍奔去,小肥屁股一扭,跳起來將木棍穩穩地叼在口中。
任勤勤叫了一聲好,捏著手指吹了一聲口哨。
小狗聽得懂,屁顛顛地跑回來,把木棍叼回給任勤勤。它還拿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女孩兒的手,尾巴搖成風火輪。
任勤勤越玩越開心,變著花樣把木棍丟出去。小狗滿院子撒歡,竟然每次都能趕在木棍落地前叼住。
一時間,少女的歡笑和狗吠響徹了寂靜的宜園,給這座死氣沉沉的莊園增添了無限生機。
大屋二樓的窗戶亮起來,有人朝樓下望。
「行呀,小東西。看看這個你能不能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