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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太能適應被人誤解身份,想要轉身離開,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識的臉。在記憶里搜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近她,笑著招呼:“童小姐,還記得我嗎?上次機場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

  她噢了聲:“記起來了,你是來?”

  “我是來替我朋友送東西,”代理商笑容熱絡,“你是在這裡工作?剛畢業?”

  有沒有工作過,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她很快解釋:“還沒畢業,只是在這裡實習。”

  “好工作,這種地方就適合小女孩,不累,也不用求人,”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話題轉到了董長亭身上,“上次急著接董主任去研討會,沒來得及和你男朋友認識,他也和董主任一樣,是醫生?”

  童言搖頭:“他是大學老師。”

  “噢,不錯啊。他和董主任是親戚?照年紀來看,應該是叔侄關係?”

  童言不想說出他們的關係,可又下意識,不願意否認他們的關係。

  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公平,明明是正正經經的父子,卻不能承認。顧平生不願接觸,是他的選擇,可那個男人作為父親,不該不承擔如此的義務。

  或許做醫療代理的都很會寒暄,她不知不覺就和那個人說了很久。很多閒聊的話拼湊在一起,漸漸勾畫出了顧平生父親的形象,是某個醫院腎內科副主任,業內很有些名氣,有個同為醫生的老婆,是同個醫院心內科的主任。除了沒有孩子,任何方面都令人羨慕。

  晚上北三環忽然很堵了一陣子車,她從公jiāo車站走到小區門口,正好看到顧平生邊等她,邊在鮮果店門口挑水果。

  鮮果店的老闆娘非常喜歡他,每次都會給他撿最新鮮的,卻並非那些看起來最光鮮唬人的。她走到他身後的時候,看到鮮果店老闆娘在有模有樣,教他怎麼挑火龍果和山竹。

  童言拉住他空閒的左手,顧平生知道是她,沒回頭,繼續看老闆娘說話。

  最後老闆娘秤好斤兩,他終於肯看她了。

  “我不愛吃火龍果,每次都感覺沒味道……”童言馬上說出中心思想,“買芒果吧?”

  “芒果會上火,”老闆娘樂不可支,“剛才我也說你喜歡吃芒果,你老公不讓買。”

  “那就買那種小的……”

  “這星期你吃過芒果了,”顧平生回答的直截了當,“下個星期給你買。”

  她還想垂死掙扎幾句,顧平生已經遞出錢,拉著她往小區里走,徹底斷了念想。

  後來,那天她聽到的那些關於他父親的事,童言經過再三考慮,也沒和他提起。倒是大半個月後,顧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

  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自然有很多這個領域的朋友。

  據他說,當時回國,最好的工作機會就是某個外資所。但因為他選擇了大學,自然就拒絕了,而那位對他最有興趣的partner,更是他同校畢業的校友,自他之後,就沒找到更合適的人選,職位終空缺到現在。

  “你不想在大學了嗎?”童言拿著電熨斗,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有這個想法。

  “應該還會繼續留在大學,”顧平生好像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話,“大學課程並不算太緊張,所以如果有別的機會,還是有時間的。”

  童言低頭,把襯衫鋪好,熨燙著襯衫的摺痕。

  處理好兩隻袖子後,抬頭繼續問他:“可是我覺得你的身體,肯定受不了。”

  “我清楚自己的身體,會量力而行。”

  他身後是落地玻璃窗,二十樓望出去,萬家燈火,已匯成海。

  童言繼續低頭,熨燙著他的襯衫。

  約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

  他工作的時間不長,房子和稍許積蓄,都是曾經過世的母親所留。

  如果他身體健康,又是知名的醫學院出身,應該會過得輕鬆愜意。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術刀,若沒有自己和未來不可預估的生活,想要過得舒服,也不算太難。

  可眼下,這些都是假設。

  普通的兩個人在一起,都要有覺悟,去應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而他們本身,就有太多無法解決的麻煩。對於股骨頭壞死,他一定還要手術,而那些後遺症也會陸陸續續地顯現,還有奶奶年紀越來越大,這些都需要挨個解決,做好萬全準備。

  上次事qíng發生後,她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童言餘光里看到他始終沒動,抬起頭,微微皺了下鼻子:“好吧,先放你出去闖dàng。等我十年,十年後,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種糙種花。”

  顧平生訝然而笑,抿起一側嘴角。

  童言揚了揚手裡的熨斗:“小心燙到你。”

  他卻根本不在乎,臉很快湊近,慢悠悠地湊了過來,倒是把她嚇得高舉右手,讓手裡的危險物品避開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很不享受地和他親吻著。

  後來她把七八件襯衫都一一掛起,關上衣櫃時,模糊地想起了以前。

  陸北總是不好好讀書,留級、打架,叛逆的讓人無可奈何。她有時候氣急了會指著陸北的鼻子說,你現在不學好,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每到她說這種話,陸北總是笑嘻嘻地低頭親她,說既然這麼斷定,那你去學法律好了,以後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她被他說得啼笑皆非,可認真想想,不論陸北如何,她恐怕都會陪到底的……

  那時候的自己,現在的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如果真是愛了,那就儘自己所能。

  顧平生是絕對的行動派。

  清晨起來,她站在洗手間刷牙,透過半敞開的臥室門,看到他低頭,極為專心地繫著襯衫左手邊的袖扣,看不到臉,卻能看到手,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做的很好看。

  襯衫穿完,是西裝外套。

  最後是口袋巾。他從衣櫃裡的抽屜里,拿出與領帶同色的手帕,對角摺疊,再錯開頂端的尖角,放入外套口袋。

  平整妥帖。完美的無懈可擊。

  所有這些做完,她甚至有些不認識他。

  “顧先生,你讓我想到一個電影,”童言捧起一把水,將嘴裡的泡沫洗gān淨,繼續道,“《羅馬假日》,你讓我想起羅馬假日,只不過那裡混入人間的奧黛麗赫本是個公主,而你是男人。你原來在國王學院畢業後,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當時我留在那裡,或是回國後沒有進學校,的確應該是這個樣子。”

  他說話的時候,靠在洗手間的門邊,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

  顧平生,顧先生,何曾有過如此美色?

  她側過頭,取笑他:“我是不是馬上就做闊太太了,最好買五六個大狗,天天遛狗養花什麼的?”

  “這種要求,很容易滿足,”他若有所思,嘴角壓著笑意:“一定程度上,這個職業可以生活的很好。舉個簡單的例子,我有個同學在08年經濟危機時,因為沒有項目,被公司qiáng制休了一年帶薪長假,休假期間,公司會支付五十萬美金的年薪。”

  童言聽得發愣:“沒有生意,每年還有五十萬美金,如果是正常工作……”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實習工資,默默地覺得,相比外資所的法律諮詢,自己還真是廉價工種。

  等他離開家,童言也已經裝好中午吃的飯菜,出了家門。

  外邊下著中雨,公jiāo車站的站台下擠了很多人。她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收起傘,車就開進了站。加長的公jiāo車上也是人挨著人,很多人看到這qíng景都放棄這輛車,童言卻不敢耽擱,怕堵車遲到,硬著頭皮就往車門處跑。

  豈料剛才擠進去,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從人群里扯了出來。

  她驚叫聲,嚇得回頭看時,陸北已經伸出手,用外衣給她擋住了雨:“我有話問你。”

  第四十八章我的顧先生(3)

  她被他拉出去,措手不及。

  在很多人拼命前擁的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是反向的。“我還要上班,”童言聽著身邊人嘟囔抱怨,想要掙脫卻不能,“有事晚上說好不好?”

  “我開車來的,送你上班,路上說。”

  他伸出手臂,擋開身側兩個要上車的男人。

  “誒?大早上的碰上神經病了,不上車gān什麼呢——”其中一個被他擋的火大,回頭罵了句,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駭住。童言怕他惹事,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人家都是上班的,是我們不對。”陸北沒吭聲,隨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

  他的車停在車站不遠處路邊,她走出人流,很快他的衣服從頭上拿下來,撐起傘。陸北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童言搖頭:“就這裡說吧,有什麼要緊事,一定要現在找我?”

  陸北料到她的堅持,也沒勉qiáng她。

  確切說,他從來不知道怎麼勉qiáng她。

  “那天,我聽見鮮果店的人叫你顧太太。你和那個人結婚了?”

  童言嗯了聲。

  “他是你大學的老師,”陸北並不是在問,只是在陳述,“我記得去年聖誕節,我在上海見過他。”

  她仍舊嗯了聲。

  “你就這樣和老師在一起,會影響畢業嗎?”

  “還有一年,實習過後就畢業了。”

  “你和他就住在這個小區?和奶奶住在一起?”

  “對,是他買的房子。”

  陸北問的問題,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她不管他問什麼的,都是認認真真地回答,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

  最後陸北已經問不下去了,又不肯上車,站在車門邊沉默著,她就撐著傘陪著他。很多年前,兩個人偶爾吵架的時候,陸北也是彆扭地站在大雪裡,不肯回家也不肯認錯,她也是這麼站在他面前,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和手套,沉默賭氣。

  面前的這個人,是她少年時代,對她最掏心掏肺的人。

  不管是在一起,還是之後的分開,他從沒做過任何對她不好的事。

  所以她早就有決心,倘若有一天陸北問起自己的事,她絕對不會隱瞞,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他。只不過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早晨,有人穿著雨披,在自行車道上穿梭而行,有人開車趕路,卻因大雨而堵在路上,而他們兩個卻和年少時一樣,面對面沉默著,和周圍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差不多了,”她抿唇笑了笑,“我真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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