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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災民中,甚至有他曾經相識之人。

  那挑著扁擔走街串巷的賣貨郎,人長得結實,很有一把力氣,臉上總是掛著憨厚的笑容,最大的夢想就是攢上足夠的銀子,將來回鄉下老家置辦一間小小的屋子,讓年邁的老母和體弱的妹妹享享福,不用再吃苦受罪。他還送過宴秋一隻陶瓷做的小鳥,為了答謝宴秋給他妹妹帶的治肺病的藥。

  以他的勤勞肯干和忠厚老實,這個願望並不難實現。

  可他如今出現在施粥的長隊中,黝黑,瘦骨伶仃,孤身一人,那熱忱又憨厚的笑容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麻木。

  凡人微渺、曲折、掙扎的一生,就像枝頭搖搖欲墜的落花,只要一場不算瓢潑的夜雨,就能徹底傾覆。

  不知為何,認出他的下一瞬間,宴秋的第一反應不是尋問他的現狀,而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不敢看到那張痛苦麻木的臉,不敢問及他的母親和妹妹。

  他不敢……不敢面對他們。

  每一個深夜驚坐而起的夢魘,他仿佛都會看到昔日那一張張友善微笑的面孔,被仇恨的目光和質問取代。

  ——你為什麼不能更早發現師無渡的異樣?

  ——你為什麼不能淨化更多的魔氣?

  ——你為什麼不能阻止這場災禍?

  他披散著一頭亂髮,背後的蝴蝶骨瘦削地支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淨化快要壓制不住的魔氣和頻繁地下界幫助救濟凡人,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心神。

  不知從何時開始,暗地裡不一樣的聲音,已經從細小的漣漪變成了能掀翻船隻的浪潮。

  昏黃的午後,姍姍淨化完魔氣的鳳凰勉強支撐著心神,正欲下界為醫館送去一批連夜煉製好的傷藥。

  踏出殿門,黑壓壓的羽族不知什麼時候已齊聚在殿外,背對光,讓人看不清他們的神態。

  宴秋面無表情:「……這是什麼意思。」

  為首的孔雀姿勢恭敬,語氣卻暗帶一絲嘲諷:「既然我一人的卑愚之見無法動搖殿下的想法,那今日這些同族,能讓殿下停下腳步,聽聽眾人的心聲了嗎。」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江宴秋能明顯感受到,他內心突然「蹭」地一下湧起的怒火。

  「是麼,」鳳凰冷聲道:「有什麼心聲,今日一併說說吧。」

  他這麼一說,面前烏泱泱的羽族反而躊躇了,臉上閃現過猶疑的神色,誰也不願率先開口。

  終於,不知哪個角落傳來聲音:「殿下!您到底為什麼要費心費力救濟那些卑鄙的人族!您難道不知道我們有多少族人死在他們手裡嗎!咱們一再龜縮,淪落至此,就是被那些人害的!」

  「是啊!殿下!我們需要一個說法!」

  孔雀定定地看著宴秋,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

  「……你都聽到了吧,小殿下。這就是大家的心聲。」

  鳳凰用力閉了閉眼,江宴秋知道,他在極力壓抑內心的憤怒。

  他能理解對方此刻全部的想法——這些養尊處優、一出生就占盡天地靈氣在食物鏈頂端的羽族,怎麼有臉面稱那些骨瘦嶙峋的災民卑鄙?羽族和人族根本不是你死我活的死敵,但各族之間天然的壁障,只會讓人看到對方的錯處,對己方挑起的事端視而不見,更何況還有師無渡這種別有用心之人在本就混亂的局勢繼續攪渾水。

  他透支自己淨化魔氣,究竟是為了誰?難道除了人族,羽族、妖族……其他各族就沒有從中受益嗎?他屢屢下界,不過是為了彌補自己可笑的愧疚之心,略施恩惠,這些羽族當初要求鳳凰台的庇護,他未有分毫阻攔。

  偏偏還有人在這時候火上澆油:「您明明是羽族身份尊貴的殿下,為何要偏心那些凡人?難道就因為那個來路不明的崑崙君,您打算徹底偏心到底,連自己的同族都不顧了嗎?」

  「……好,很好。」鳳凰怒極反笑,那平靜的語氣,卻讓方才那些群情激奮的羽族心中打鼓,升起不妙的預感。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那我乾脆如了你們的願,偏心給你們看看。」

  .所有羽族都被趕出了鳳凰台。

  離開得跟當初尋求庇護時一樣猝不及防。

  他們這下徹底傻眼。

  當初他們只是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嚇唬嚇唬這位年輕的殿下,卻沒料到宴秋一不做一不休,真的「一視同仁」,將下界布施的丹藥和糧草打包了同樣的一份,連夜將他們掃地出門。

  普天之下,哪裡找到第一個比鳳凰台還安全堅固的居所?

  一時之間,後悔者有之,慌亂者有之,甚至有羽族內心深處浮現出一絲陰暗的想法——將這位甚是年輕的鳳凰取而代之,由他們掌管鳳凰台。

  ……然後被崑崙君徹底揍服,羽毛亂飛連滾帶爬地跑了。

  鳳凰台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小鳳凰卻依舊開心不起來。

  他喃喃自語:「……是我做錯了嗎。」

  「我可能真的做不到像一隻合格的鳳族那樣護佑蒼生,也不是他們合格的殿下。」

  「我說過,不是你的錯。」崑崙君垂落身旁、握劍的那隻手蜷縮了一下,方才一劍橫掃作亂的羽族時他神情淡漠,此刻卻罕見地有幾分慌亂,定定地看向宴秋:「世間明明再無人比你更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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