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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個子很高,衣服又寬鬆,外表看上去好像很瘦,其實脫了衣服才會顯出線條。
雖然沒有在工地打工時那麼結實了,但身體底子還在。尤其是他的腰,顯得很板正,勻稱有力,腹部兩道凹槽向下收緊。
非要形容的話,他比以前多了些男人味,沒那麼青澀了。
肖嘉映翻身向看不見他的那側睡。
「衣服穿上,小心著涼。」
「熱死了。」
「熱你不會把空調打開?」肖嘉映心安理得地使喚他。
「喔。」
他懶洋洋地出去拿遙控器,回來又懶洋洋地開空調,調溫度,調風向,一切調好,躺回地板,腳踝露在毯子外面。
剛把眼睛閉上,就聽見他問:「肖嘉映你睡著了嗎。」
「還沒有。」
今晚談默似乎有傾訴欲,能感覺到。
肖嘉映睜開眼望著他的臉,昏暗視線中他的臉好看得像件雕塑,但又還沒打磨完成,所以其他人並沒有發現他的魅力。
「肖嘉映,我媽昨天有話對我說。」
「嗯?」
「她在房間裡一直看著我,應該是有話想跟我說。嘁,我才懶得聽。」
是嗎。
果然,他耐不住性子問:「你覺得她想說什麼?」
肖嘉映:「也許是讓你好好保重自己。」
「她死了?」
這是個不需要誰來回答的問題,其實談默心裡有數,從他上一次帶肖嘉映回老家故地重遊的時候就知道。
「真諷刺。」他自嘲地笑了下,嗓音有點啞,「扔下我不管了,現在又來讓我好好保重。她知道我找了她很久嗎,知道我到處流浪,被人丟進垃圾桶里嗎?母愛是什麼東西,老子不需要。」
他橫過手背,用力搓了下眼。
「要不是遇見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是個孤兒。」
「這麼想太偏激了,不要這麼想。」肖嘉映說,「你媽她很愛你,慢慢你會想起來,她比任何人都愛你。」
「老子不信。」
其實他需要的只是這麼一句旁人的肯定,告訴他,他的媽媽很愛他。
「談默,人活著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但你要知道你的生命是她給你的,就算是作為一隻熊,也是她賦予你生命。」
沒有談阿姨就沒有談默,更沒有這隻毒舌又傲嬌的小熊,那是談阿姨一針一眼熬夜做出來的,用工廠的廢品。
還有一件更殘酷的事,肖嘉映一直不忍告訴談默。那個時候談阿姨為了錢,也為了讓談默安心回學校上學,隱瞞起迅速惡化的病情,謊稱自己可以出院了。
這也是事後肖嘉映才想通。
回想每次見到談阿姨,她的欲言又止,都讓肖嘉映揪心。還有她每況愈下的身體,無一不是對談默最後的付出。
肖嘉映以為說這些對談默是種安慰,沒想到當天夜裡談默又迷失了自我。
躺在漆黑的臥室,牆壁像是高得無法翻越,無力呼救。
談默深陷在記憶的泥沼里。
肖嘉映發現的時候已經凌晨兩三點,他滿頭的汗,手腳卻冷得像冰。
「談默,談默?」
叫他叫不醒,肖嘉映睡在地板上抱著他,把他固定住。
他的身體,又僵又冷,肩膀微微地發抖。
鋒利的肩胛骨突出來。
他這隻傷己不傷人的惡熊,獨自煎熬在過去和失去的痛苦中,撞得頭破血流也找不到出路。
肖嘉映聽到他喃喃自語。
「談默你說什麼?」
靠到很近還是只能聽到一點點,一些非常模糊又斷斷續續的話語。他在說他不要過年,不要去上學,他在後悔,在害怕。
「談默。」肖嘉映給他把汗擦掉,吃力地抱緊他,「別怕,醒來就沒事了。」
他的呼吸非常亂,一時有一時沒有。
抱了一會之後,等他稍一緩解,肖嘉映迅速找了件外套過來給他披上,又把空調關了,摟著他一起出汗。
炎熱的夏夜悶得人喘不過氣,他的熊仿佛已經奄奄一息。
肖嘉映為自己曾暗暗希望熊永遠不離開而羞愧。
熊本身是快樂的,但它的存在代表著痛苦。痛苦加劇,它威力無窮,痛苦消減,它形神渙散。
它消耗著談默,或者說,假想出的那些愛和美好在消耗著談默。
如果它遲遲不走,等待談默的是什麼?不用再想下去了。
肖嘉映讓他枕著自己的胳膊,就那麼靠在床邊慢慢睡過去。酷熱的夜晚,他們離得比任何時候都近,身心連一絲縫隙都找不到。
清早天還沒亮,被抱回床上。
肖嘉映睡得迷迷糊糊:「……談默?」
「嗯。」他應。
「你沒事了?」
調整成護在懷裡的姿勢,談默從背後抱住他蜷曲的身體,「我嚇人嗎。」
「不嚇人啊。」肖嘉映嗓子啞啞的,調子一點兒也不清楚,「你乖得很。」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談默緩了緩,手臂收緊,用儘量平淡的口氣說:「肖嘉映,我看到她了。」
「誰?」
「我媽。」
肖嘉映瞬間清醒。
他掐掐鼻樑,趕走困意。
「談阿姨跟你說什麼了?」
談默用力搖頭:「她看不見我。她很老,比我上次見她還要老,連藥都吃不起,每天只吃盒飯,還要給醫院拖地。肖嘉映,為什麼我整天不在她身邊?我在什麼地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