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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月,房間裡的一切就跟他沒關係了。修過的燈,共用的冰箱,親手搬進來的書櫃,都跟他沒關係了。
也許剛開始肖嘉映還是會記掛他,但時間長了想必就忘了。這樣最好,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突然消失會讓肖嘉映擔心難過,所以談默不會那麼做。他打算一點一點,把自己從肖嘉映的生命里剜去,刮骨療毒,儘量把對肖嘉映的傷害減到最低。
那他自己呢?
無所謂了。
八點鐘肖嘉映出門上班,經過沙發時感覺有誰來過。
茶几上的水杯,好像動過位置。
應該是談默吧。
他最近每天起早貪黑,這樣下去身體肯定會垮,到時候去上大學精神面貌不好。
晚上下班,肖嘉映去超市買了牛肉、魚,還有藥店買的營養品。拿回家,沒有高壓鍋,牛肉燉了兩個多小時才爛。
一邊燉,他一邊在灶火邊出神。
直到凌晨談默也還是沒回來。肖嘉映把牛肉盛好放到客廳,上面貼了張手寫便簽:【小孩要注意身體】
二十多天後,到了談默該出發的日子。
他沒像其他人一樣帶很多東西,全副身家就一個24寸的行李箱,那就是他除了肖嘉映以外的全世界。
「熊你要帶走吧?」
看到床頭擺的那隻破破爛爛的棕熊,肖嘉映回過頭來問。
「送你。」
「那麼重要的東西,你送給我?」
肖嘉映錯愕地望著他,他頭也不抬,只是淡聲:「你要不要。」
「要,我要。」
談默的意思可能是,他本人去上大學了,就留下熊陪伴肖嘉映。起碼肖嘉映是這麼理解的。
有些家長會長途跋涉把孩子送到學校去,肖嘉映也想過這麼做,但談默不讓。他連肖嘉映送到火車站都不同意。
「沒必要。」
性格不拖泥帶水,酷得很。
肖嘉映緩慢點了點頭。
票買的是臥鋪,而且是上鋪,想必睡著不會太舒服。肖嘉映給他準備了零食。
送他出門的時候肖嘉映後面換鞋,談默就在門外等,目光仔細地掠過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直到肖嘉映出來才收回。
「走吧。」
他自己拎箱子。
肖嘉映走在他身後,不像他的家長,像是件被他落在身後的行李。
車來了。
談默對他說再見。肖嘉映拿出成熟的態度,也揮了揮手。
「拜拜。」
「到了來電話。」
車拐過路口,肖嘉映蹲下來,抱著膝蓋很長時間一動不動。
小區許多人經過他身邊,有人停下來問他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他搖頭,總覺得遺憾,剛才沒有再跟談默多說幾句話。
大學第一年,眨眼的功夫。
不確定回歸現實的契機哪天會來。肖嘉映像普通人那樣朝九晚六,偶爾加班,自己做飯,等待時間將自己帶回,卻又希望第二天一睜開眼,時間已經跳到談默大學畢業。
然而不是這樣的,時間的確在跳躍,落點卻是冬天。
寒假前夕他接到談默的電話。
談默說,打工太忙,放假可能回不去。
「但是——」肖嘉映握緊手機,強迫自己聲音正常,「知道了,那你注意身體。」
掛斷電話,肖嘉映披著毯子蜷縮在沙發角落,手裡的鍵盤怎麼也敲不下去了。
窗外大雪皚皚。
整整半年談默一次都沒回來過,當然這是正常的。
一開始電話很頻繁,差不多每周他都會主動打來兩三次。但相隔太遠,共同話題太少,說著說著往往就空白。
後來慢慢的,不知不覺間溫水煮青蛙,肖嘉映都不知道是從哪個月開始電話變少的。從最初的每周兩三通變成每周一通、半月一通,再到一個月才打一回。
有時候主動撥過去,談默不是在自習就是在打工,偶爾電話那頭還有歡聲笑語。今天「沒時間」,明天「不方便」,肖嘉映也漸漸失去了聯絡他的動力。
每月肖嘉映按時給他生活費,他不推辭也不多要,給多少就拿多少。
給他寄東西,他吝嗇地回個【收到】。
偶爾也會收到他發的一些照片,大多是同學拍的。他融入同齡人,跟其他男生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重新戴上了鴨舌帽。
但每回肖嘉映都能一眼認出他,在一群大學生當中。
他個子高,站著很顯眼,瘦了,頭髮也長了,衣服褲子是時興的打扮,不是肖嘉映買的那些。
看到他這麼適應大學生活,肖嘉映很為他高興。但有的時候坐在客廳,肖嘉映不禁問自己:談默的人生軌跡真的改了,他已經脫胎換骨了,我真的改變了現實。那我留下的意義是什麼?是不是該回到自己的人生里去了。
節後最後幾天上班。
工作太拼命外加重感冒,某天肖嘉映暈倒在辦公室里。
同事們好心將他背下樓,等著救護車過來把人送到醫院去。正在馬路對面搭腳手架的老余過來看熱鬧,一眼就認出了人事不省的他,奇怪地問:「這不是談默他哥嗎?」
「誰是談默?」同事問。
「就是這個人的弟弟。」
「那你快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到xx醫院去跟我們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