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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來證明熊曾經存在,肖嘉映驚愕地發現沒有人能證明。
手腕上的陳年傷口,被一點一點慢慢摳開,鮮血淋漓傷痕遍布找不到完整的皮膚,又沒有嚴重到失血而亡的地步。
為了不這樣糊裡糊塗地自殺,嘉映嘗試自救。
他讀心理學的書,遵醫囑吃藥,一口氣請完所有年假,制定了嚴格的外出時間表,強迫自己不能一整天只坐在家裡。他打從心底里是想活下去的,畢竟,誰會不畏懼死亡呢,身患抑鬱不代表他們願意輕而易舉地放棄生命。
因為這一點轉變,肖嘉映又後知後覺地發現——比起三個月前,他多了一種叫做求生欲的東西。
那位師傅的工期拖了又拖,但必須要重新回去上班了,在此之前肖嘉映決定去一趟。
帶著幾樣精簡的行李,他買到一張站票,三個多小時,一路站到陌生的城市,下車又直奔那間玩偶修復所。
那是間老鋪子,藏在不起眼的暗巷,屋檐下有燕子做巢。
「有人嗎?」
一位花甲老人戴著老花鏡,身著寬大的皮圍裙和套袖,從縫紉機後面抬眼看他:「要修什麼。」
他表明來意,老人一點也沒驚訝。
「等著,我幫你查查。兩個禮拜前寄來的,是這樣吧。」
「嗯。」
「你來早了,剛做完清洗跟填棉,還沒縫完,少說也要再過半個月才能拿走。」
「我不是想提前拿走,是想看看它現在什麼樣。」
店裡很窄,到處擺著客人寄來的布娃娃和手辦,肖嘉映側身都怕碰到,所以說話時略顯侷促,兩隻手還在一起緩慢地搓。要是被熊看到,準會笑話他。
「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你別跟老闆講,我看你誠心,破例拿給你。正好你也看看,補的毛跟原先的一不一樣。」
對方行動遲緩,一步一顫巍地往倉庫走。肖嘉映不好意思催,目光卻急迫地跟隨她往裡面走,盼了半天,終於見她拿著一個半成品出現。
啊!
還以為會有什麼布包著,沒想到,直接就見到繁繁了。
仿佛雨過天晴一樣,肖嘉映瞬間來了精神。他站在玻璃櫃檯前,牢牢盯著眼前這隻還沒完全恢復原狀的熊,只覺得說不出的親昵。
是他的熊,沒錯,模樣雖然有些狼狽,但能認得出來。
不過繁繁的肚子……是發福了嗎?
「這裡,好像比原先會圓一些,它沒有這麼胖。」
老師傅瞅他一眼:「還挺細緻。」
仔仔細細把棉花拽了些出來,又飛針走線,從腋下重新縫妥帖。
這回像很多。
但是繁繁的腳墊……
「兩邊腳底板的顏色不一樣,左邊看起來會深一些,可以改改嗎?」
「還有它的眼睛……」
老師傅耐心地記著他的要求:「眼睛又怎麼了。」
「它的眼睛以前會動。」
這句話老師傅忍不了了,放下筆說:「唬人也不是這麼唬的,它一對塑料珠子縫在裡頭,能怎麼個動法?」
「我想想怎麼形容。」
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神情誠懇真摯,口氣溫和地形容玩偶的眼神,看上去挺少見的。
「它,它會瞪人,有時候會斜眼看我,有時候又會翻白眼。總之,的確是會動的。」
而且神采奕奕。
「……」老師傅氣得差點讓他現在就拿走,「真是個怪人。」
店裡來了其他客人,對方去招呼,肖嘉映就留在櫃檯前試探繁繁2.0版本。
他心裡急得什麼一樣,偏偏說話還不能大聲。
「繁繁?」
「能聽見你就眨眨眼。」
「……」
毫無反應。
肖嘉映失落無比,但還是愛憐地捏了捏它的爪子,「沒關係,咱們慢慢治。」
爪子的皮墊還是又軟又涼。
「我也會慢慢治,不會放棄的。」
「明天我要回去上班了,再不上班就會被開除,就賺不到錢給咱倆花。」
「畢竟等你好了還得帶你繼續去找家,沒錢肯定不行。到時候咱們可以四處去流浪,也就是環遊世界,說不定去的地方多了就有收穫了。」
他嗓音還算平穩,只有氣息亂了。反覆地做深呼吸,慢慢平息下來,他抬手颳了刮熊的鼻尖:「所以你也有點耐心,我也有點耐心。」
*
錯過了回臨江的末班高鐵,肖嘉映在附近找了間旅館,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旅館條件一般,不過床單之類的還算乾淨,就是熱水不太給力。
洗完一個徹頭徹尾的熱水澡,他換了件衣服躺下。一開始睡不太著,吃了藥也還是睡不著,只能睜眼等時間過去。
這房間小得很像他畢業時租的那間,就連樓層都一樣,三樓。
他也算是自己打拼出來的,從小城鎮出來,經歷了高考、考研、就業,一路過關斬將,才在大城市紮下根。雖然如今還是要車沒車要房沒房,但至少有點積蓄,也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不像剛畢業的時候,身無分文,真是千難萬難……
聽著浴室花灑的滴水聲,肖嘉映滿心疲憊,漸漸在藥效的作用下睡過去。
令人失望的是他並沒能夢到熊,也沒能夢到關於熊的線索——至少他這樣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