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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心裡倒計時,如果十分鐘之內,黎嘉譽沒有開門,她就走,以後再也不要理他了。

  如果早一點開門,她就不生氣,原諒他了,以後會來給他送好吃的,畢竟他這麼可憐。

  黎嘉譽回到屋子裡,明明只是幾步的距離,他的心臟卻飛速跳動,像是喘不過氣,滿眼金黃色的冥幣、元寶、紙紮人看得他眼疼。

  許檸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她是來找自己的嗎?

  她不應該來這裡。

  他不在意自己的工作,這不過就是一份職業,聯通生死,送往生者安息,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恥的。

  但是他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他的。

  從他跟著師傅出去工作開始,路過的人都要用嫌棄的目光打量他,然後離他遠遠的,甚至還有過分的會小聲議論,說家裡是多窮,才要把他送到這種地方當學徒。

  許檸也許不會這麼看他,但他希望和許檸的接觸,是在學校里,在商場裡,至少他們還是同學的關係,這份表面的平等關係尚且能維護。

  他不希望自己是一身風塵,身上沾著香灰,熬了幾個大夜之後,不修邊幅眼眶裡都是血絲的站在她面前,他不因這個職業而無地自容,而因這樣面對她而無地自容。

  黎嘉譽對許檸的喜歡,是海上冰山,所裸露出來的龐然巨物,只是本體的萬分之一,餘下的被他巧妙隱藏,誰都不敢觸動,唯恐這座山傾軋下來,要砸死人。

  凡所隱忍的愛意,都比轟轟烈烈的追求要深沉百倍,卑微百倍,他心裡知道,他和許檸是不平等的。

  因為他黎嘉譽現對許檸動心了,所以他卑微,他活該,他甘之如飴這種痛苦又快樂的情感。

  所以他無法接受自己頹廢地出現在她面前,這會撕破這層表面的平等,他需要再退後幾步,才能維繫平衡。

  黎嘉譽試探著,走向窗邊,他這麼久沒有開門,許檸也應該生氣離開了。

  他卻看到許檸坐在屋檐下,扭頭和他的目光對視上。

  許檸咬著凍得發白的嘴唇,從地上捲起一捧雪,扔過去:「開門!」

  已經過去九分鐘,黎嘉譽你好樣的!

  她用手,賭氣的把地上畫著的火柴人模糊掉,身後的那扇小木門應聲而開。

  許檸轉過身,表情怨懟,站起來上前幾步,伸出剛才在雪地里冰涼的手按在黎嘉譽的臉上:「你幹嘛不給我開門?躲我幹什麼?我很嚇人嗎?」

  她摸到黎嘉譽臉上有細細的胡茬,很扎手,看到他眼眶裡都是血絲,憔悴的嚇人,忽然就不是那麼生氣,反倒是又心疼起來。

  都忘記了,黎嘉譽有病,他情緒反覆無常也很正常。

  他這幾個月平靜的時間太久,許檸差點忘記這回事。

  不過再有下次她才不要來,又不是受虐狂,被扔在外面挨凍還要一而再再而三。

  黎嘉譽身體下意識閃躲,避開她的目光,怕她打量自己,但是又任由她懲罰似的把手放在他臉上。

  「涼。」他抬手給她捂了一下。

  「都見面了,你還不要我進去嗎?」許檸說。

  黎嘉譽這才後退兩步,迎她進來。

  外面陰天,屋裡只有一盞小燈,黃色的,晃晃悠悠吊在發霉的天蓬上,黎嘉譽大半個身子都隱匿在黑暗中,身後是一牆骨灰盒跟幾件掛著的壽衣。

  他每次跟許檸說話的時候,都好聲好氣的不行:「李浩淼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許檸原本的理直氣壯變得有些心虛:「不是,我來這邊買書,之前一直想買的一本書,聽說這裡有。」

  「我不會對李浩淼生氣的。」黎嘉譽斂眸,和她保證,知道他在這兒的只有陳昕他們,陳昕多精明,比不上白濛也跟半個猴差不多。

  許檸說要買書,什麼書是網上買不到,大費周章來這裡買的?

  他這麼說,許檸沒法再狡辯,她真不是故意出賣李浩淼的。

  黎嘉譽去給許檸倒水,手指都在發抖,水灑出去大半出來。

  李浩淼不會主動說,多半是許檸發現了什麼,套出來的話,她那麼聰明。

  但是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屋裡太冷,他找了件自己乾淨的外套,披在許檸身上,等待她的詰問。

  靠窗是一張小圓桌,左右擺著兩張凳子,一人一張,上頭放著金紙,下面一個敞口大口袋,裝的都是折好的元寶。

  黎嘉譽輕咳兩聲,許檸不說話,他也不說,低著頭折元寶。

  許檸抱著裝滿熱水的茶杯,盯著他折,黎嘉譽的咳嗽次數就越來越多,臉和耳朵都通紅,手上出錯的次數也變多。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整潔,窘迫極了,但是他不能不開門。

  沒過多一會兒,許檸白皙的手伸過來,沖他面前抽了一沓過去,麻利地疊起來。

  「給我吧。」他伸手要拿回來,「你快回家吧,這裡不好待。」

  到處都是骨灰盒和壽衣,又冷又破又陰森。

  「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許檸避開他的手,除卻有求於上天的時候,她略微唯心:「我學會了。」看著折幾個不就會了嘛,「你今天要折多少個?」

  黎嘉譽看著空的袋子:「兩千個。」

  正好能裝滿四個袋子。

  許檸向著後面望了望,把剛才帶進來的碗,拿到後面用熱水燙乾淨,出去重新盛一碗魚湯,當一聲放在黎嘉譽面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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