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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剔透的眸里黑沉一片,他垂下頭。
他應該生氣的,他應該討厭背棄承諾的人的。
可朔風從未有過如此的恐懼,他俯身,伸出顫抖的雙臂,緊緊抱住懷中身形有些潰散的少女。
然而舟月的語氣輕柔又滿足。
「朔風,我以為我會在你醒來前就會消散。但你看,我還是可以親眼見到你和你告別,上天已經很仁慈了,我很開心。」
朔風沒有說話。
上天仁慈?就是讓他一直一直被背叛、拋棄,然後再不斷失去嗎?
少年的淚水盈在眼眶,固執地不肯墜落。
他的靈台正不斷湧入磅礴而柔和的靈力,他覺得自己像擁住一縷微風、一片輕翎,他看見懷中的舟月正不斷幻化為金色光羽消散。
他伸出手拼命挽留,那些光羽卻如同穿過指縫的清風,什麼也留不住。
舟月想伸出手拭去他的淚,抱住他的脖頸,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撫上少年的眉宇時已然化作光羽消失。
那些金色光羽飄進少年的眼裡,穿過他白色髮帶系住的高高發尾,如同風中的流沙。
她任憑自己被少年緊緊抱住,嘆了一口氣,「來不及了。朔風,你要記住我此刻開始說的話。」
「我死之後,應當會留下一枚勾玉。這樣的勾玉,我現在感應到,在凡間還有兩枚。你可以通過我給你留下的這枚感應另外兩枚勾玉的位置,只有集齊三枚勾玉,才能重築天梯,這也是封印玄冥之界的關鍵。」
「等你登天梯,入仙界飛仙台,也可以憑藉我給你的勾玉去找靈華宗的駐地。靈華宗的大家和我一樣,我把你當做家人,他們也會把你當做家人。」
朔風固執道,「只有你是我的家人,家人不應該分開。」
他其實是一個很抗拒分離和孤單的孩子。
舟月笑了笑,安慰道,「不要害怕,朔風。我是你的第一個家人,卻不是最後一個。靈華宗的大家都很好,以後,你會有更多的家人的。」
「為什麼一定是你……為什麼一定是你要離開?」少年茫然又不解,還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惱恨。
「三枚勾玉里,只有我生了靈智化形,所以必須是我來承擔這個使命。但不論做人還是做仙,能有這一生,能夠遇見你,我已經很幸運了。」
她垂眸,發覺月白衣裙已經和自己一同消散。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話里依然含著真摯的笑意,「朔風,我很喜歡你的名字。我希望你做天地之間最自由的那一縷清風,不要被我這個逝去之人束縛腳步。」
「這是,我最後的心愿——」
少女的話音隨風飄散。
朔風懷中的重量驟然一輕。
他看見金色光羽不斷浮空,盤旋消逝。
他捧住的只有滿懷落下的簌簌梨花。
他明明仰起臉,但淚水還是順著眼尾滑落。
金色光羽和雪白花瓣在陽光下糾纏飛散,她的到來和離開都像他的一場夢。
夢醒時分,他卻想沉溺其中、不願醒來。
這一場仙人羽化自然也驚動了大長老和蘊香。
大長老察覺到結界內有龐大的靈力消散,連忙從遠方的竹屋趕來。他看見少年脊背微曲,只是呆呆地伸出雙手,還僵硬著身體維持擁抱的姿勢。
大長老記起舟月的囑託,嘆口氣,想了想道,「道友,仙子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的。」
蘊香上前一步,她自知情之一字最是傷人,於是也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友,若真的不能放下,不如再看看仙子留下的東西?仙子雖然——」
她留下的東西?
朔風呼吸一窒,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他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條葦草手繩依然安穩繫著,葦絲堅韌,還有舟月留下的術法加持,因而沒有斷裂。
沒有斷裂!
朔風恍惚著踉蹌一步,蘊香趕緊扶起他的肩膀。
少年的眼睛又黑很亮,他冷靜地扭頭,朝蘊香道,「你說過,三息鏡里是絕不會更改的未來。」
這個時候怎麼會問三息鏡?難道他看見了未來?
蘊香眉尖輕蹙,她點點頭。
朔風露出一個笑容,兩顆小虎牙也在閃光。
這個笑容既悲傷又慶幸。
他說,「她不會死去,至少不是現在。」
他用更遙遠的悲傷、更遙遠的分離來抗拒此刻。
朔風擦乾淚水,神情已經平靜下來。他毫不客氣地推開蘊香,四處審視著鳥語花香的青峰山,「一定用辦法可以救她,就在這裡。」
「嘎吱」一聲,少年踩碎腳底的枯枝落花,抬眼望去,青峰山最中央有一棵參天古樹,零零散散的狐妖在谷地的農田裡好奇地朝這邊望。靠近這裡的竹屋後,風中傳來若隱若現的鈴音。
朔風握緊手中的勾玉,那是舟月留給他的。
他小心地用兩指夾住勾玉,勾玉是玉玦狀,玉質清透,在日色里隱隱流動青綠光暈。
朔風合起掌,五指重新緊緊攥住勾玉。
他轉身,向一旁的蘊香道,「我記得你提起過補魂術。」
蘊香點頭又搖頭,「仙子說,補魂術沒有辦法救她。」
「那麼,截天術呢?」
朔風平視蘊香,但收攏的眼尾上挑鋒利,他剔透的眸子裡也泛著寒氣,像是一把剛出鞘而顯露鋒芒的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