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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看向自己的手,扯出一個笑。噢,他好像就是用這隻手殺了風老頭。
風老頭臨死前不可置信地盯住他,脖頸上的血也糊到了他臉上。粘稠腥臭的血液,讓人噁心反胃,但殺戮的滋味令人沉迷。
朔風知道,他還要繼續殺很多很多人。
老僕抱著三四歲的他逃出凌家時,有無數的屍體倒下。熟悉的,陌生的,昨天還語笑晏晏的,那一夜便橫死刀下的。他得好好記住這些人的臉,然後去找那些將凌家滿門抄斬、燒成一把灰的人報仇。
所以他沒有聽老僕臨死前的苦心教導。他要做一個殺手,天下第一的殺手,如此才有機會向高座之上的人揮刀。
而殺手的刀,從來一擊斃命。
入羅剎門,本就是他的籌謀。
但羅剎門之後呢?他又是怎麼到這個地方呢?
朔風不太記得了,這個地方是無休無止的殺戮。曾死在他劍下的那些人,以另外一張方式「復活」,一張張猙獰的臉朝他撲來,倒下又站起,他仿佛陷入永恆的輪迴。
但朔風不害怕。
殺戮並不令人恐懼。
朔風看向手中的劍,雖不知這古劍如何得來,但確實是一把很趁手的武器,殺人也很順心。
他揮動劍刃,劍意凜然,將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砍得一分為二。然而,更多的「人」朝他湧來,他不斷地揮刀,將自己徹底淹沒在殺戮之中。
他甚至不想睜眼,只是麻木地向人群揮劍。
「道友!」人群里,一個女子焦急的聲音。
她身後有兩條狐尾,正是蘊香。
但朔風已經不記得蘊香了。
蘊香著急地看著被煞氣吞沒的少年,這個幻境十分詭異,能演化出自己內心的魔障。
她方才也被困在幻境之中,幻境裡是湧泉鎮張瑾的茅草屋。那個「張瑾」穿著大紅喜服,溫柔地喚她「娘子」,做新郎官來迎娶她。
可蘊香知道,這是幻境。如果沉溺於幻境,她便無法救回真正的張瑾。
於是她含淚撕碎眼前的幻影,幻境崩塌,一切灰飛煙滅,接著便墜落到此處。
這是朔風的幻境。
黑雲遍布,腳下是泥沼,泥沼之上是屍山血海,沼面不斷浮出殘肢血肉,宛如人間煉獄。
天地之間唯一清晰的,是白衣少年執劍的身影,宛如一隻染血的雪鶴。
然而雪鶴逐漸在血色泥沼中陷落。
朔風只是機械地用寂華劍劈砍,但倒下的屍體很快又復原,發出新一輪進攻。他仿佛不知疲倦,然而周身的煞氣越來越濃,一點點將他的靈台清明磨損侵蝕。
怨魂們在喊,在罵,在掙扎。
「朔風,你為什麼要殺我們?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是一些孩童稚嫩的哭聲。
「我是你師父,你這個欺師滅祖、養不熟的白眼狼!」老人狠狠地怒罵。
「九護法,別殺我們啊。」
「小九,完全不顧同門之誼,你可真讓七哥傷心。」
……
這些低語如同魔咒,讓蘊香這樣修煉百年有餘的狐妖也感到痛苦暈眩。
更何況凡人?
蘊香咬牙,向中心被圍攻的少年掠去,但朔風仿佛殺紅了眼,照舊狠辣地朝她砍去。若不是她躲避得夠快,身後的兩條狐尾險些不保。
「道友,你清醒些,這只是幻境!」
少年的眉宇沉鬱,靈台處有濃濃的黑色煙氣。
這是道心崩碎之兆。
而朔風顯然有些堅持不住了,他劍下的碎屍還未復原便混亂地黏合在一起。這些怪物以腐爛的血肉為巨掌,輾轉騰挪,一拳拳轟向少年,之後又是無盡的屍塊血雨落下。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舟月仙子也不知被困在幻境何處。蘊香停下腳步,耐心尋找此處幻境的陣眼。幻境本身就是陣法的一種,如在她的幻境裡,「張瑾」就是陣眼所在,因此只要找到朔風幻境裡的陣眼,便能破解此處幻境。
可是,眼前的這個幻境,太過漆黑與血腥。
所有的一切,都被隱藏在殺戮之中。
蘊香竭力用靈視逡巡幻境,終於在烏壓壓的天空下發現一面黑色巾幡迎風招展,那也是在朔風的正上方。在這面巾幡之下,又有四十九面赤紅小幡。小幡成寶塔狀排列,拱衛著最頂端的黑色巾幡。而黑色的巾幡殘破,不斷冒出陰森鬼影。鬼影痛苦地嚎叫哭喊,陰風陣陣,從烏雲之中浮現出一輪血月。
她出身狐妖大族,自然能認出這是魂幡。蘊香的臉色一下難看起來,有魂幡,這應當就是煉魂陣了。
煉魂陣以殺戮煞氣為食,它這是把朔風當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肥料。
而寶塔壓下,血月出現,說明煉魂陣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它以殺戮為引,快要將迷失道心的朔風徹底煉化了。
蘊香雙手捏訣,一個法陣在她掌心成形,迅速轟向寶塔。
然而煉魂寶塔紋絲不動,更是直接吸收了她方才一擊的全部靈力,再次沉沉壓下。
眼見朔風上半身已經完全被寶塔籠罩,蘊香著急地再次掠向朔風,想救他出來,「道友,你快醒醒,仙子還在等你。」
朔風面無表情地向她劈去一道凌厲的劍風,蘊香腹部受擊,吐出一大口血,滾落在泥沼邊緣。
她絕望地看向寶塔,魂幡形成的寶塔已經徹底壓住朔風,再無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