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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釋放之後,孫毓坐在我邊上問我:「那說說我吧,說起我,你會怎麼說?」

  我從床頭的紙巾盒裡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他,親了親他的嘴角,像他喜歡的那樣。我也坐了起來,我說:「你是秀秀的表哥,我們很小就認識,你跳芭蕾的,跳得很好。」

  孫毓抓著紙巾,看我,問道:「就不能情緒化一點嗎?」

  我說:「芭蕾跳得特別好。」

  孫毓仰頭大笑,他在床上躺平,抬起腿,繃直了小腿,活動起了腳趾。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腳背上。他說:「蜀雪的手蠻好看的,腿,腳也好看……」

  我說:「好看就要掛牌出售?」

  孫毓說:「美的東西大家要一起欣賞啊,來提高審美啊,不然芭蕾舞為什麼會流行?美是永恆的。」他的足背微微弓起,「美是抓不住的。」

  我說:「美是永恆的。」我說,「你們都抓不住。」

  孫毓輕笑:「取決於你想不想抓。」

  我說:「我覺得你是自由自在的,像希臘神話里那種森林裡的精靈,寧芙一樣,不應該被抓住,他嘛……」我看著孫毓,孫毓跳到了地上,在地毯上踮起足尖旋轉了下,他們舞團演《仲夏夜之夢》,他的出場就是這個動作。我笑著鼓了鼓掌,說:「他是一股邪風,歪風,沒法說清楚,他以前在大學裡就勾三搭四……」

  孫毓笑出聲音:「你的用詞怎麼這麼封建大家長?」

  我抓了抓頭髮:「我這是引用。」

  我想抽菸,看看孫毓,又看看茶几上的煙盒和打火機。孫毓從窗邊跳開了,他跳起《火鳥》里的火鳥之舞。我第一次看他跳芭蕾時他跳的曲目。他從明的地方一躍躍進了光照不到的地方。他在黑暗中起舞,舞姿仍舊清晰可見,步伐輕盈,像隨時都會飛起來。我看著,說:「他應該多看看芭蕾,提高一下審美,別誰能陪他暖暖床就跟誰走。」

  孫毓說:「人不都是這樣的嗎?不都在找一個能給自己一點溫暖的人嗎?你對他真苛刻。」

  我說:「起碼要有點共同語言啊,共同愛好吧,不然在一起就只是發泄,也太低級了,有什麼意義呢?」

  我批判的不就是我和他的關係嗎?毫無意義,毫無價值。我們應該分開,他去找和他有共同語言的,他靈魂的另一半,我去找我的另一半。

  我要怎麼才能變成他要找的另一半?他到底喜歡聊什麼樣的話題,他看書,不發表對書的看法,他看電影,靜靜,默默,什麼都看,他聽歌,什麼都聽,聽完蕭邦,心情不賴,繼續聽公告榜排行,心情也不錯的樣子。他沒有特別的偏好。沒有什麼對他來說是特別的。他說過他討厭我,煩我。那我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嗎?

  我不知道……

  我問孫毓:「人的天性是會被改變的嗎?」

  孫毓問我:「你相信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我說:「我相信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性格,但同時人生來又是一張白紙。」

  孫毓說:「人的天性不會被改變,只會被壓抑,總有一天會釋放出來。」

  我說:「他怎麼可以叫蜀雪呢?搞得一下雪我就想到他。」

  孫毓過來抱住了我,他說:「我打算和路易斯結婚。」

  我說:「恭喜你,祝福你們。」

  他說:「就這樣?你聽到這個消息是什麼感覺?」

  我看他,疑惑,迷惑:「感覺?」

  他碰著我的胸口,他也有疑惑,但是不迷惑:」你的心會跳得很快嗎?沒有……你的心沒有跳得很快。「

  我說:「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我感覺婚姻,伴侶這樣的東西是沒有辦法束縛你的,如果有了更愛的人,你就會走開。」

  我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感受到『美』這個概念,就是看你跳舞,美……就是很不真實的感覺,很虛幻,卻讓人沉醉,不知不覺就沉醉,我在台下站了好久。」

  孫毓說:「你覺得我不真實嗎?」

  孫毓笑著說:「我記得,我們老師問秀秀,你帶來的這個小傻帽是誰?看個芭蕾還看傻了?」

  我也笑了,接著說:「對對,秀秀就氣鼓鼓地數落我,沒見過世面,給她丟人。」

  孫毓接著說:「她本來是想帶你去充場面的,我們班上那個米歇爾,那個混血的小姑娘,成天擠兌她,搶了她的奧戴特,還拐跑了她喜歡的男孩兒,她氣不過。」

  我們兩個想起這樁往事,都笑得停不下來。笑夠了,孫毓開了電視,躺在床上看,我去洗澡,洗完出來,孫毓睡下了,睡得很熟,很沉的樣子。電視上在播杜魯門卡波特的紀錄片,卡波特怪腔怪調地說著,沒有人真正地愛我,他們只是覺得我很迷人。

  孫毓睜開了一隻眼睛,我忙把電視關了。孫毓說:「開著好了。」

  孫毓摸到我的左手,摸著我的無名指,他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突然提起蜀雪嗎?」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我過去,躺下,躺在他邊上,他側著身子,我也側過身子,我們面對著面,像很多個少年時代的午後一樣,我們離得那麼近,在戶外草坪上,熾熱的陽光下頭,在他的房間裡,在我的房間裡,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陽光總是很好,他吻我,我也吻他,我總覺得他會在陽光下消失,像安徒生寫的童話。我要趁他消失之前吻一吻他。我要吻一吻這個美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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