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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有光便有影,光不滅,影便長生。

  萬魔王便是那斬不盡滅不完的影,無生無滅,今日消來日長,正同那月之虛盈、潮汐之升落。

  郁子臨抓著萬魔王不知做何處置,好生惱了一番,最終還是把這遭瘟的魔物留在自己身邊,預備見它魔氣長一點便削它一回。

  萬魔王忍不了這番折辱,屢屢要逃,有一回逃得遠了,郁子臨追到隱心宗把它揪了回來。也是這回,郁子臨始知萬魔王竟不知何時勾搭上了隱心宗宗主。

  又數月後,郁子臨自萬魔王口中撬出了隱心宗宗這個宗主的真實身份——此人藏得頗深,乃是三千年前苟活至今的唯一一人,當年一直隱在那場恩怨中拿好處的「皇帝」。

  說那三千年前的人間帝王,曾為庇佑百姓安居樂業、使百姓不再風雨飄搖,接納宰相的進言,命宰相上止禹山求得那能鎮龍脈的龍蛋一枚,著奇人異士興修龍吟閣。災禍揭過,後來許多年盛世清平,時人皆稱其一聲明君,至少史書上他生前身後都是美名。

  然三千年光陰,夠神明殞身,亦夠凡人入魔。

  當年汪道安趁其師周青岩亡故之際,光明正大地將深淵下鎮著的「神龍」抽筋吸髓,皇帝也偷偷得了些好處。但他這個人自始至終都不算個什麼文韜武略的帝王,創下隱心宗後也只是中規中矩,一直以來只敢暗中耍些手段,明面上卻從來不肯出什麼風頭。

  人總是貪得無厭,這帝王也許曾經真的是為江山生靈,可嘗下第一口來自「神明」的血肉時,已經邁進泥潭。兜兜轉轉三千年,當年心境早就不知被扔到了哪裡。他眼見身邊親朋一個個離開,見江山起起落落,誰也不知道那些過往的心性在哪一刻化成了雲煙。

  郁子臨倒不願管這些出自人之私慾的事,若非聽萬魔王說漏嘴提到隱心宗這位宗主曾暗自在各大仙門埋線,郁子臨也不會將他與蕭椒在追查的事聯繫起來。

  只是蕭椒還在四處奔波找證據時,隱心宗這位總是神隱於浪潮中的宗主已然慘死於南溟廢墟之中。

  南溟的一堆廢墟那些時日隱有異動,嚇得各門各派以為又有禍事,連忙點了一圈的人,自覺無人能擋那滅世的禍患,最後又腆著臉將帖子遞上了塵息門,也差人來與蕭椒講和。

  事關南溟,為了不重蹈覆轍,各門緊張兮兮,邱采白接了貼而出,蕭椒當時卻沒空理他們。

  後來各門各派聯合起來調查南溟異動,查出的卻是隱心宗宗主私下在南溟布陣引靈。陣是他們不曾見過的凶陣,引的靈也不知是哪個死在南溟下的孤魂野鬼。反正隱心宗宗主被自己畫的陣反噬,慘死南溟後,被各門各派拔/出蘿蔔帶出泥一樣,找到了他這麼多年背地裡幹得隱秘的那些勾當。

  年歲久遠的不可再追,近的赫然正是他暗中與賀進勾連,在仙門討伐上南溟時,暗中坑害塵息門前掌門賀寄松。

  那場牽連廣泛的調查持續了又五年,各門各派都開始清理「內奸」,一時之間隱心宗取代塵息門成為眾矢之的。

  但那些卻與蕭椒沒那麼多關係了。

  追清楚了真相,蕭椒也在對隱心宗一浪高過一浪的聲討里默默隱退。

  他沒回塵息門,卻去了一處隱在深山的桃林。

  郁子臨不願沾染人間事,自己造了個結界,以此圈住萬魔王,也隔絕了外界往來。

  蕭椒信守對郁子臨的承諾來這裡報恩,澆澆樹種種花,直把半個山頭都種成了一片四時皆是盛景的花圃。

  郁子臨話不多,蕭椒也越發寡言少語。

  十數年過去,蕭椒還是會偶爾在午夜夢回時一身驚汗,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總會在夢裡回到千丈峰下那一樹火里,親手將滌塵劍刺向自己的「師父」;也總會恍惚回到須彌山倒的時候、回到所有自己來不及、救不了、無能為力的時候。那些畫面一幀一幀在他心裡歷久彌新,釀成了根深蒂固的心魔。

  是以他不敢回塵息門,不敢面對師弟們。

  有時候他還會夢到沈謐。

  龍首玉的隱約異動帶給了蕭椒一線希望,然而十數年過去,它統共不過叫他感受到了掰著指頭數得過來的幾次。蕭椒一開始也有糾結,不知自己究竟該以何種面貌與心情去面對沈謐,不知自己是該期待還是不該期待,後來漸漸也麻木了,覺得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日升月墜照舊,潮起潮落如昨。不知山中桃樹開了第幾次花,又不知結了第幾次果,蕭椒終於慢慢不再做那些亂夢。他夢裡出現了止禹山上的四季,出現了同塵堂、占星閣、舒捲堂,偶爾也會夢到暉月峰崖下沈謐隨手扯過的雲頭築的「巢」,好像一顆放置多年的方糖,隱隱約約泛著一絲時過境遷的甜味。

  原來光陰如逝水,大浪淘沙,淘來淘去,留下最讓人銘心刻骨的,並非深仇大怨、懊惱悔恨,卻是那些令人無限眷戀卻想回回不去的瞬間。

  這一年,蕭椒終於回了一趟塵息門。

  他先在山外的小鎮上買了一包糖,方糖已經不是當年的手藝,但仍是甜的。路過止禹山外山山腳時,蕭椒見的卻不是當年那樵夫和小兔子,而是一對半妖兄妹。那對兄妹與蕭椒指了樵夫和兔子精合葬的墳塋,原來樵夫去世後兔子精也跟著去了,兩個孩子仍舊生活在這深山裡。

  蕭椒將方糖抓了一把放在樵夫與兔子精的墳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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