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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篤定了,眼前的少年不敢沖他反駁,也不會去花這個錢買書。
事實也的確如此,書店裡的書都不是小价錢,一本足以夠他三四天的飯錢,當人窮到一定地步的時候,所謂的尊嚴就像是冬日裡的一張薄紙,擋不了風也暖不了身,一無是處。
店員的音量不加以掩飾,以至於當時周圍的人紛紛將視線落在了他身上,如芒刺背。
但似乎又像是經歷多了這種事情,還記得當時的他也只是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的書重新放回至書架,然後戴上那件幾乎以及洗得泛白的衛衣帽子,轉身準備離開書店。
沒有羞憤,也沒有惱怒,似乎也認定了這種結果。
而就當他走出書店時,身後驀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等等!可以等下嘛?」
女孩的聲音傳來,帶著屬於青蔥少女的甜美。
幾乎不用猜就知道,喊住他的人是誰。
「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本嶄新的《老人與海》,是他在書店裡翻閱了數十次都捨不得買回去的《老人與海》。
他沒收,用冷漠且平淡的回絕了她,心裡卻早已掀起滔天巨濤。
只是他明白,這不過是一次施捨,一次同情。
再後來,當他又一次不要臉地去書店蹭書時,錢妮就像是裂了縫的堤壩,有了口之後,那原先的死水便開始漸漸活絡了起來。
她開始主動找自己聊天,即使他從未完整地回答她一句話。
繆雲琛太清楚,女孩不過是新鮮感作祟,他討厭這種突如其來的發生,就似乎是預感到了自己平靜的生活會被打破。
他也討厭女孩膽大又熱烈的接近,那種溫暖的善意讓當時的少年不知道如何回應,侷促、惶恐、不自在,幾乎是炸毛的情緒在告知著自己要離她遠一點。
於是,他用漠然的表情,冰冷的言語,甚至是敷衍的態度,應付這個突然出現在身後的跟屁蟲。
然而,女孩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強,依舊是黏糊糊地跟在自己身後,又像是沾在自己身上的柳絮,甩也甩不開。
突然有一個人的出現讓自己形隻影單的生活變得聒噪了起來,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的習慣,再到貪戀也不過才是短短的一個月。
多麼恐怖的存在。
僅僅是一個月的時間,就讓他漂流奔波好幾年所習慣的孤獨崩塌一地。
他不是傻子,知道女孩對他是什麼想法,從明白那一瞬間是感受到的荒唐,到後來的震驚,漸漸變得無所適從,到驚喜害怕各種情緒交織,歸根結底是自卑在作祟。
但女孩那雙極其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他的偽裝,即使他拼命退縮,錢妮還是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那樣,一如初遇時朝著自己奔來。
到後來,許是冷久之後感受到溫暖便捨不得放手,以至於雖然腦子拼命想要讓自己從這段關係中清醒過來,可內心卻深陷在其中逐步沉淪。
即使沒有明說,但彼此都清楚,那段關係就是青春里酸甜的果實,是亞當與夏娃即使離經叛道也要去嘗試的東西。
他開始更努力地幹活,除了網吧之外又偷偷去外面找了一份工。
他沒辦法帶女孩去高檔的餐廳吃飯,只能省著錢帶她去路邊好吃的攤位。而他最為瘋狂的事情,就是攢了一筆錢,隨便找了一家路口的紋身店,花最便宜的錢,在胸口處可上了她的名字——
『QN』
因為省錢,他沒有抹麻藥,每一次針刺進皮膚,他都能深刻地感受到那種痛,也能深刻地明白,原來自己早就已經離不開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女孩。
無名指上戴著她送的戒指,瞧著要花不少錢,是她親手給自己套上的標記,說從今往後,他便是她的人。
而繆雲琛也從沒想過,那一套,便真就套走了他的全部。
然而,這到底不是什麼電視劇,也給不了什麼完美的結局。
就當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命運到底還是分開了他們,一場車禍,帶走了她的記憶,連同那些熾熱的感情,一同如風一樣,吹得了無痕跡。
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偏偏就忘了他,忘了有關於他的任何事情。
就像是老天在告訴他,他們不適合在一起。
那是一如母親去世,父親入獄一樣,絕望的時刻。
……
安靜的客廳里,繆雲琛看著眼前失而復得的女孩,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將當年的事情告訴給她,但也依舊藏了些事。
就比如,當年他和錢妮母親的那個約定。
那個,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錢妮面前的約定。
錢妮安安靜靜地聽著繆雲琛的敘事,聽著他描繪的那些事,漸漸補充夢境裡的那段空白。
像是拼圖被漸漸拼合完整,那圖畫的模樣在腦海中也逐步變得清晰可見。
繆雲琛並未講得過於仔細,當時的那些細節錢妮也知道,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所以,她明明記得有本書,卻始終沒能找到它;所以她記得有個十八歲的成人禮物,卻沒能記起那個禮物究竟是什麼。
是那場車禍,像是扒皮抽筋一樣,將所有有關於繆雲琛的回憶給剝奪。
許是老天也知道,那段回憶對於她來說太過濃重,像是怕她想起一樣,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奪了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