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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爺爺身上穿著一件藍灰色的汗衫,穿了很多年了,洗得已經泛白,手裡端著魚食碗,正在投餵青瓷大缸里的金魚。

  「小晏,你來了。」

  「嗯。您最近身體怎麼樣。」

  「就那樣。」晏爺爺不甚在意地將碗往旁邊的一桌上一放,「疏白說你下周就要離開北城了。」

  「是。」

  「你們創業進展還順利?」

  「還算順利。」

  「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襯的地方,儘管開口。爺爺別的沒有,有些人脈倒還是能用得上。」

  晏斯時平聲說:「政府有政策扶持,我們會照章申請。」

  晏爺爺嘆聲氣。

  院裡有幾棵樹,那疏疏的樹影落下,顯得他傴僂的身影幾分孤單,他崢嶸一生,何曾想過,到了晚年,膝下連個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晚輩都沒有。

  「小晏,你是不是恨過爺爺。」

  晏斯時沒作聲。

  「你奶奶去世得早,我念你父親幼年失恃,很多時候對他都太過溺愛了。後來……我又想著要維護晏家的臉面,很多事情都是睜一隻閉一隻眼,所以不免讓你、讓你母親在這其中受了委屈。」

  晏斯時神色更淡了兩分。

  「後來的事情,我再想幫忙,已經是無能為力了……」晏爺爺神色愀然,「再到現在這事兒,你也瞧見了,鬧得滿城風雨,叫人看盡笑話。」

  他半刻沒說話,再出聲時,語氣便不似那般感嘆,而更顯得決然:「小晏,我已經立了遺囑,在我名下的財產——雖然不多,我死之後,全都由你來繼承。」

  晏斯時語氣分外平靜,「您知道我不在乎。我今天之所以會過來,僅僅因為您和我外公外婆一樣,是我的長輩。」

  「我知道。你心地良善,我怎麼會不清楚。爺爺覺得,你去濱城也好。當年我建功立業的時候,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你有這麼聰明的頭腦,又珍惜天分,有沒有晏家在背後給你撐腰,你都能立一番大事業。你離開北城了,我也好放開手腳。」

  晏斯時一頓,問晏爺爺想做什麼。

  晏爺爺又將那碗拿了起來,拈了少許丟入缸中,看金魚湊攏搶食,那聲音冷靜極了:「小晏,後面發生什麼事,你都別過問。你也不知情。」

  晏斯時便不再細問。

  實話說,他如今尚未有餘力去純粹地恨什麼。

  那時候戴樹芳就說,有時候,恨未必不能夠成為一個人精神的主心骨,但小晏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在恨的同時,會加倍責怪自己,所以你先別去恨,等你真正強大了,有的是辦法處理那些傷害你的人。但還不是現在。

  如今,他對晏綏章,對當時明明知情,卻每每幫著晏綏章欺上瞞下的方舒慕的父親方平仲,都只有一種冷漠的厭煩與噁心。

  他就是晏家的一員,要如何針對晏綏章,如今只要他有這個心,簡直易如反掌。

  但當下,他只想先經營好與夏漓的生活。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晏爺爺說:「我聽疏白提到過姓夏的姑娘,爺爺祝福你們,往後你們兩人在濱城好好的。」

  晏斯時神情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談話至此結束,晏爺爺說晚上約了老朋友一塊兒喝茶,就不留他吃晚飯了。

  晏斯時便告辭。

  晏爺爺腿腳已不甚利索,但還是堅持將晏斯時送到了門口,最後的話里,到底還有殷殷的對孺慕的期待:「……以後年節有空,跟小夏回北城的話,爺爺請你們吃頓飯。」

  /

  六月上旬,晏斯時如約去了濱城。

  實則辦公室還沒徹底收拾出來,但他不想違背約定,也無法忍受一周才能見一次的日子。

  舟車勞頓倒是其次,最不喜歡的是每周日飛離濱城。

  見面固然令他欣喜,但分別更令他痛苦。

  當然,他們每天都有視頻電話交流。

  他知道她在方案方向選擇上說服了領導;

  知道她公司每天下午茶的具體內容;

  知道她某天加班到很晚,睡前刷購物網站,衝動消費一雙根很高的高跟鞋,根本不知道什麼場合能夠穿得上;

  知道她撕了已經刮花的手機貼膜,準備換新,結果轉頭就摔了手機,摔壞了屏幕,準備送去修理……

  但每日通話只有短短一小時,遇上他或者她加班,時間更沒法保證。

  不在一起,總擔心遺漏彼此的許多生活細節。

  晏斯時和聞疏白的公司,辦公地點選在了夏漓公司的同一個園區。

  聞疏白說他這是假公濟私,沒救的「戀愛腦」。晏斯時回敬,彼此彼此。

  晏斯時別的東西不多,唯獨書籍和雜誌,叫人幫忙打包,出發那天,悉數寄到濱城的公寓。

  他抵達以後,東西也寄到了。

  趁著周末,夏漓和他一起收拾整理。

  他們都很喜歡這項工作,只要不急於一時,看著堆滿屋子的紙箱一點一點變少,而主臥的衣帽間、書房的書架一點一點被填滿,這過程很是解壓。

  書房的唱片機里在播一片黑膠唱片,洪卓立的,是今年晏斯時過生日,除了那臨時起意的鐵盒之外,夏漓送給晏斯時的正式的生日禮物。

  此時正好播到《男孩看見野玫瑰》,夏漓一邊跟著哼唱,一邊整理一箱類似手稿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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