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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在一家私房粵菜館,不在鬧區,頗為清靜,桌牆是經典的港式紅配綠,復古皮凳,水晶鏈拖著鑽石燈墜下,夢回八九十。

  豪華酒店越高端越冰冷,這裡不同,處處瀰漫著一種有煙火氣的溫暖。

  蘇稚杳還挺意外的,因為賀司嶼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他該是不合群地,獨自立於高高的明堂。

  可當他坐在質感老舊的包間裡,周圍燈影青黃,臘香濃郁,她突然間感覺,這個人真實了,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周宗彥很懂女人的心,點的幾道蜜汁叉燒、咕嚕肉、菠蘿包、蝦餃和炸鮮奶,都是女孩子愛吃的,不僅將餐前的蛇羹換成了魚湯,還貼心地加了杯溫鴛鴦奶茶。

  他褪下警服,換了身衝鋒衣,情場老手的氣質更濃了。

  店主和他們是舊相識,親自過來點單,說店裡剛好有條烏梢很肥美,冬補佳品,訝異他們居然不點。

  周宗彥笑笑說:「女仔驚蛇,睇睇,我哋下次至飲啊(女孩子怕蛇,照顧照顧,我們下次再喝啊)。」

  賀司嶼胳膊搭在桌上,抬起手指示意:「炸鮮奶同鴛鴦奶茶唔好。」

  「畀阿妹嘅嘛(給妹妹的嘛)。」

  「唔好(不要)。」賀司嶼看著周宗彥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重複一遍。

  周宗彥挑眉作罷:「不解風情。」

  賀司嶼不以為意提了下唇角,不解釋,只讓店主把奶茶換成豆奶。

  包間裡有一台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

  反正也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蘇稚杳就自己在旁邊尋樂子,指尖在黑膠唱片上撥撥弄弄。

  「這洋貨一百多年了,原裝絕版的老古董,弄壞可是要賠的,小阿妹。」周宗彥故意逗她。

  蘇稚杳頓住,隨即就把手縮回長袖子裡。

  賠錢是小,一來就破壞主人家的好東西也太討厭了。

  周宗彥話鋒忽轉,語氣促狹:「不過不怕,阿霽賠得起。」

  蘇稚杳卻是不敢再碰了,安分坐回座位,好奇問:「為什麼叫他阿霽?」

  「他祖父取的。」周宗彥順勢消遣某人:「賀老爺子評價他屬藍桉本性,立於白骨堆,事事下死手,誰都不放在眼裡,就缺一隻藍鵲鳥克克他這雷霆性子,所以寫了幅字給他,還送了個小名,叫歸霽。」

  藍桉是一類尤加利樹的名字,具有特殊的異種抑制性,強勢地獨占養分,還會釋放碳氫化合物,沒有物種能在它周圍生存。

  唯有一種叫藍鵲的鳥能夠安然無恙地在它的枝頭棲息。

  這個生態學原理,蘇稚杳懂。

  但歸霽是什麼意思?

  「囉嗦。」賀司嶼眉眼間情緒淡薄,顯然不愛聽這些。

  周宗彥雖識相地噤聲了,卻還樂在其中,向蘇稚杳使了個眼色。

  他明眸炯炯染笑,望出的眼神仿佛是有聲音,對她說,我們踩著老虎尾巴了,收斂些,先吃飯。

  菜品一道道端上桌。

  蘇稚杳還想問那幅字上寫的什麼,但悄悄看賀司嶼的臉,格外陰沉,她也就不吱聲了,夾了只籠屜里的蝦餃,安安靜靜低頭咬。

  賀司嶼食慾一向不善,飽腹足矣,他沒立刻動筷,喝著熱茶,杯子慢悠悠顛在掌心,眸光邃遠,思緒活泛開來。

  他祖父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人生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生活不是殺戮,不必事事做盡做絕,司嶼,試著饒恕。」

  「你父親、母親,包括星野。」

  當時他不過十幾歲,站在老宅的書房中,面對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氣場不啻於任何一個成年男兒。

  「祖父,情不立事。」

  年少的他,黑眸里蓄滿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堅定和狠厲:「您教的。」

  賀老爺子於主座,和他的視線直直相接,或許眼中有疼愛,但都被嚴苛掩蓋:「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人最大的軟肋,就是沒有軟肋,望你珍攝。」

  軟肋?

  他沒有,也不會有。

  忽然,眼前出現女孩子白皙的手。

  指間的筷子夾著一隻水晶蝦餃,輕輕放到他碗裡。

  賀司嶼抽回神識,順著這隻手看過去,入目便是她蓬鬆長發間那張小鵝蛋臉。

  歪著腦袋,眯著眼睛對他盈盈一笑。

  她笑的時候,眼角彎彎,肩膀略微聳起些許,下巴一抵肩頭,在他的大衣上壓了一下。

  可能是哭過鼻子的緣故,又是素顏,純純的很白淨,顯得她今晚特別乖。

  「你再不吃,這籠蝦餃就要被我吃完了。」蘇稚杳輕聲說,跟哄小孩兒似的。

  她生得一副細細柔柔的好嗓子,像冗長前奏後的第一句歌聲,可以用開口跪形容。

  賀司嶼心底泛起些微妙的情緒,目光凝到她沾著一點醬汁的嘴角,語氣淡淡,但聲音里有一絲壓抑的平靜:「這麼好吃?」

  蘇稚杳翕著唇笑:「嗯。」

  周宗彥看在眼裡,笑而不語,這頓晚餐他主動去買了單。

  後來賀司嶼接到一通電話也出去了。

  房間裡復古舊物有不少,蘇稚杳手裡一盒溫豆奶,東張西望,見什麼都新鮮。

  她又站到那台留聲機前,抿著吸管,看了半天,還是沒琢磨出這老古董怎麼用。

  賀司嶼就在那時推門走回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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