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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到無以復加之時,他只覺後腦蔓開一股清涼,微微發麻,繼而所有疼痛和感知都像和他隔了一層薄膜。

  他拖著自己的軀殼,將五臟一個個擺上相應的位置,那是屬於它們的「餐盤」。地上因他的動作劃開幾道駭人的血痕。

  完成後,燭火微微一閃,顏色瞬即染成赤紅。

  「它」已迫不及待。

  他用手肘拖著自己一點點挪到「乾」位上,用盡渾身力氣完成一個跏趺結印的姿勢,以中指在自己眉心按下一個血印,再將手向前伸,簡單一個動作卻做得極艱難,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等到觸及一片柔軟光滑的肌膚,他感到心頭一松,只剩平靜與暢快。

  太好了,他做到了。

  他將中指按在紀雲鐲眉心,再沿著眉心輕輕向下,一路畫符……

  「敕令……到此。」他寫出了上空那位神的名字。

  完成這一書寫,口中又湧出一團血腥。

  他收回手,張嘴任鮮血流溢出來,輕聲吟誦那只有七個字的咒語。

  「紀雲鐲。」

  「魂兮……歸來……」

  話音落,紀雲鐲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可惜,他再沒看到。

  *****

  「晚上的時候不要出來,要在自己房裡扣好門栓,過了子時不要點燈,床邊的鞋子不要鞋頭朝著床放……」

  馬大叔的規矩很多。而且他很嘮叨,總愛一天一天、一遍一遍地念。

  聽多了就膩,膩了就覺得那些話只是粘在耳朵里的一層油,要擦乾淨才好。

  哎呀,其實他很乖、很聽話的,可就是免不了每個人都有的好奇心。夜裡老是能聽到外面有聲音,白天的時候客棧常常一個客人都沒有,夜裡來的客人卻不少,說話聲、走動聲、杯盞碰撞聲……這一切都使他好奇。最奇怪的是說話的人聽來並不多,可每個人進門時都有很多腳步聲,像來了一支軍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

  好奇心如貓爪撓心,起初只是一隻軟乎乎的貓墊子,不時在他心口輕拍一下。天長日久,那隻爪子的指甲長得愈發尖利,撓得他的心都疼了,快給撓破了,他要活不成了!馬大叔一向很緊張他的身體,一定不想讓他生病——所以他要為了馬大叔違逆馬大叔!

  一次夜裡他有意只把門栓輕輕搭上,等到半夜光著腳偷偷溜出去,躲在走廊邊從柵欄間窺看——也沒什麼嘛!就有兩個客人在樓下喝茶,馬大叔倒在櫃檯後像白天一樣睡大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他抱著膝蓋在地上蹲下,把自己蜷成一團,決定耐心地再等一會兒,軍隊、今晚還有軍隊會來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忽然聽到了一種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他立刻醒過神:來了!

  他睜大眼睛去看,有人搖著一隻鈴鐺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列人,可那根本不是穿著盔甲的英武士兵,而是一個個臉色慘白、四肢僵硬、只會蹦躂的怪人。

  那領頭人敏銳,按住鈴鐺抬眼掃來,「什麼人?」

  他嚇了一跳。

  馬大叔也被驚醒了。

  糟了糟了。

  他以為這回自己肯定要被馬大叔好好教訓一頓。

  馬大叔對陌生人笑哈哈地解釋:「別見怪,不是外人,是我大侄子。」

  那人多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水靈的侄子?」

  本來在喝茶的兩位客人也抬頭來看他。

  他把臉縮到自己的膝蓋後面。

  沒看到馬大叔陰沉了一張臉,從躺椅上站起來拍了拍頭頂一個牌子「厲鬼一隻,喜煞,一百銀。」

  那三人登時收回目光,噤若寒蟬。

  轉頭馬大叔倒也沒教訓他,只是略帶了點勁捏了下他的臉,讓他下回出去見人別忘了在自己臉上抹煤灰。

  又問他見著那些怪模怪樣的人怕不怕?

  他搖搖頭。

  「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嗎?」

  他一臉迷茫。

  「趕屍人。」馬大叔給他解釋了趕屍這個行當。

  他聽了肅然起敬,「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死在外面好可憐,有人能送他們回家和親人團聚,是好人呢!」

  「馬大叔,我的家在哪兒呀?」

  幾個月前他一覺醒來就在這個客棧里,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前塵往事一片空白。馬大叔說他是他的叔叔,以後他們要在這個客棧一起生活。

  「雲鐲,不是每個人都有家的,也不是每個家都是好的,」馬大叔露出個複雜的表情,「關鍵還得看家裡有什麼樣的人。」

  「哦,」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哥是什麼樣的人?」

  「你哥以前……也是趕屍人。」

  馬大叔又說:「你哥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他在這兒,這裡就是你的家。」他語重心長。

  是了,醒來後馬大叔還告訴他:他原本有個哥哥,無奈命途多舛,天不假年。

  他的墳就立在客棧後面。

  「那我去看看他。」

  因為這席話,他又想去見他了。

  「去吧。」馬大叔擺擺手。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去,從屋外繞了半圈來到後院,順手在籬笆上摘了一朵不知道名字的小黃花。他很快抵達目的地,那是後院榕樹下一座小小的孤墳,上面只簡單立了兩根交叉的小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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