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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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講到這裡,葉停雲已經哭得泣不成聲,這樣慘烈的經歷,他再講一遍,大抵就相當於又經歷了一遍吧。

  那個他寧願用一生去守著的人啊,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

  我先前經歷過一次生離,都覺得已經夠痛徹心扉,他卻要同陸沉魚經歷這樣的死別……我望著他,忽然就有些心疼。

  葉停雲哭夠後,若有所思地望著我:「你信不信一見鍾情?」

  我搖頭:「我不知道。」

  這一點來說,我是真的不知道。

  因我這一生,活到現在,也不過只對一個人動過心。這樣稀奇的一次動心,還偏偏是日久生情。

  很久之後我想,彼時我以為的日久生情大概也是不對的,我對涼宮長諭,應當也始於一見鍾情。

  葉停雲眼神縹緲,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正好瞧見一個花瓶,那花瓶通體雪白,瓶身上畫著一個少年郎和一個女娃——正是陸沉魚送他的那個花瓶。

  「我信。我這一生,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那麼短短數月,可她是我的愛人,這一生。都不會變了。」

  我迴轉目光,忽然間想到了什麼:「所以你回到了這裡?」

  「是。說也奇怪,她死後,我心中大慟,竟生生哭暈了過去。醒來後,就發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花瓶之中,回到了這個地方。」

  這一段經歷,仿佛是他人生之中一段特別的夢,陸沉魚死了,夢也就醒了。

  之後,他就回了J市,和父母剖白。說要到蒲市,到這個地方來度過餘生。

  可以想見,這樣的經歷,說給任何人聽,都必然會覺得無比荒誕,可他心如死灰,仿佛若是他們不答應,他就再也沒了活下去的信念,葉家父母拗不過,只得依了他。

  最終,他買下了這個古董店,將這裡改造成顧府的模樣,他做了所有能做的,就好像,陸沉魚還活在他身邊。

  這樣自欺人人啊,我在心中輕嘆一聲。

  片刻之後,我尚且還沒從他這個故事當中回過神來,他卻已經抬了眼望向我,問了句:「還沒有問過你,這些年裡,你在做什麼?」

  這個轉折有些快,我愣了愣,才打哈哈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沒什麼出息,高中之後就不願意讀書了,自己在J市開了一家酒館,維持一下生計而已。」

  「酒館?」葉停雲蹙眉思索,半晌之後,竟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猛地扯住我的袖子,問道,「你剛剛說,我從前送你的那風鈴,你還一直用著?」

  我想他大抵是猜到了,索性也不再隱瞞,誠懇地應了一句「是」。

  「你開的那家酒館。名字難不成是風塵?」

  「沒錯。」

  葉停雲像是極其震驚,手上一松,「啪」的一下,原先被他抱在手中的尚還溫熱的茶杯就掉落在地,我盯著他,卻見他臉上的表情由震驚逐漸轉為淺笑。

  「竟然是風塵酒館……我前段時間還想著最近要回一趟J市,去找那位傳聞中神乎其神的老闆娘求一杯酒,沒想到,竟然是你開的。

  「也是,當年我就覺得你、連夙,還有涼宮長諭都不是普通人,不想多年過去,你竟然已經成了J市最神秘的人物……那你這次回來是做什麼,祭拜親人?」

  「是。」

  「這倒是巧了我了,我聽聞你釀酒的本事了得,可以幫人實現心中所願?」

  「是。」

  「我有個不情之請。」

  我瞭然道:「你想要再見她一面?」

  葉停雲點頭,眼中滿懷希冀:「可以嗎?」

  「自然是可以的。世人常說人有三魂七魄,可這種說法太片面。事實上,每個活物都有魂魄,即便亡故,也會有一絲魂魄留存世間。你只需拿出她生前一個常用的東西,我便可以用這個東西釀杯酒,凝出一個她的模樣來,讓你同她,再見一面。」我望著他,嘆口氣,「當年你送我風鈴,今日,我便為你釀了這杯酒吧。

  「只是,人死不能復生,即便這杯酒釀出來,也只能是幻化出她的形,並不能讓她真正地活過來。」

  葉停雲眼神越過我,仍舊盯著我身後的那個花瓶,仿佛在隔著遙遠的時光。望一個難以忘懷的人。

  「我明白,可是,哪怕只是能再見她一面,我也很滿足了。」

  葉停雲將他珍藏的陸沉魚生前的一綹髮絲交給我,我帶回了爺爺家,細心為他釀起那杯可以凝出陸沉魚的形的酒來。

  這杯酒同當初為韋晚釀的那杯差不了多少,因著要用這一綹髮絲凝結出一個完整的人形來,所費的精氣神必然極多,若想整個釀完,少說也需要五六天。

  我同慕思大概交代了一下,就開始了閉關,整整釀了六天。快要釀成的那日。我忽地想起,真正的陸沉魚是活在民國時代的,這杯酒能釀出她的形,自然也能帶著她的神識,可若是讓她貿然來到如今這個世界,難保她不會被嚇到。且葉停雲到了現世,已經不再是顧家少爺的模樣,如何讓陸沉魚一眼就能認出他來,也是個問題。

  這些問題究竟該如何妥善處理,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思來想去,只覺得有必要和葉停雲探討一番,這便獨自跑去了葉停雲家。

  從想到做的這個過程十分迅速,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同慕思說上一聲。

  到了他家卻見門大開著,我急切地跑了進去,竟然見著一個女子端坐在那棟複式樓一樓的客廳之中。

  葉停雲原本站在她身側,見到我,立馬走上前來。很是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楚幸,多謝你了!我終於又能再見沉魚一面。」

  我傻了:「啊?陸沉魚?!」

  葉停雲點點頭,引我走到客廳正中,又退了幾步,讓我能同那個女子面對面,真切地看到她的臉。

  「是啊。沉魚回來了。」

  端坐在那裡的女子著一身素羅衫,一雙杏眼暗含秋波,依舊是長至腰際的黑髮,精緻的五官仿若從未被歲月侵蝕過——倒真是葉停雲描述的陸沉魚的模樣。

  只是……我那杯酒明明都還沒有釀好,陸沉魚又怎麼可能出現?!

  我渾身都不自禁地毛骨悚然起來,可看著葉停雲欣喜若狂的模樣。我卻難以言說。

  說什麼呢?

  你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陸沉魚?

  我怕他會瘋。

  「停雲。」我努力扯出一個看起來不算牽強的笑,「雖說你和沉魚剛剛重逢,應當讓你們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但我剛剛出來得急,忘記帶鑰匙了,慕思又回了酒館拿東西,大概要明天才能回來,所以你看……我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葉停雲朗聲大笑:「當然,我和沉魚能重逢都是你的功勞,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你想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轉頭看一眼仍舊端坐在那裡的「陸沉魚」,轉回來笑嘻嘻地沖我道:「你在這裡陪一陪沉魚,我去樓上給你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說完就往樓上走去,我站在原地,望向那位「陸沉魚」,卻見她眼神之中滿是挑釁,像是已經篤定了我要留在此地……

  「你究竟是誰?」我眯著眼,凝視那個有著陸沉魚模樣的女子。

  今天一整天我待在葉停雲家,都能感覺到她那皮囊之下的暗潮湧動,她顯然不是陸沉魚——她看葉停雲的目光盡頭,有著深深的恨意。

  可她始終未對葉停雲做些什麼,我摸不清她的意圖,便不好貿然出手。

  而就在剛剛,我們分明都已經吃過晚飯。各自回了房間,我坐在房中,細細冥想在葉停雲的那個故事裡,有什麼人或物,可以修成一個精怪、幻化成陸沉魚的模樣來蠱惑別人。

  我正兀自思索著,房間的窗口便響了三下,一個黑影從窗前一閃而過,我心道不好,追著那黑影出來,便見她停在了這個地方。

  ——一處空曠的荒地,附近全是墳墓,包括我父母和爺爺的三座。還有葉停云為陸沉魚立的那塊無字碑。

  這樣深的夜裡,呼嘯而過的晚風在各個墓碑之間來回迴蕩,發出些悽慘的聲音,仿若誰的嗚咽。

  陸沉魚望著我,忽然咧出一個妖冶異常的笑:「楚幸,你身為一個守護人,卻逃離了自家少主身旁,終日在外遊蕩,你可知涼宮長諭一死,你必然也會受到天譴?」

  她分明在笑,說出的話卻字字戳中我的心防,我捏緊手中的拳頭,一字一頓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她咯咯笑起來:「我自然是陸沉魚了。」

  這麼說的時候,夜空之中忽地划過一道足夠照亮天地的閃電,我趁著這當口,將韋晚留給我的一扇據說可以照妖的菱花鏡掏了出來,猛地照向她……

  菱花鏡之中,她的元身通體雪白,形態巨大,閃電一閃而過,我雖看不清具體模樣,卻能隱約瞧出,是個死物。

  我腦海之中靈光一閃——

  「你是……那個花瓶?!」

  她沖我翻了個白眼:「好沒意思,竟然被你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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