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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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煩悶,成婚後的葉停雲索性仗著顧家大少的面子,每日在戲樓里聽人說書唱曲,時光匆匆而逝,他只覺得留在此處,連21世紀的書都不必再讀,倒也十分快活。

  這一日,他在戲樓聽過戲後,照常準備去這蒲城最有名的味香齋吃飯。汽車行到味香齋門口,他剛下車,就遠遠瞧見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著一身素羅裙,正站在味香齋門前,雙手扯著一個男人的袖子。葉停雲站在她身後,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能依稀從她抖動的背影中看出她像是正十分激動地說著什麼。

  葉停雲腦海中有個聲音不住讓自己離開,腳步卻不自覺地往那人身側走。

  「李嘉良,從前你和我說的那些話都不算數了嗎?」

  被喚作「李嘉良」的男人站在原地,輕蔑地望著她,冷哼一聲:「你都已經嫁了別人,還被顧家那個傻子當作棄婦,還指望著我和你說的那些話算數?陸沉魚。我從前哄著你騙著你,不過是看重你爹的身份罷了。」

  陸沉魚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卻依然固執地沒有鬆手。那男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眼瞧著她沒有要走的意思,手上竟用了幾分力推她,陸沉魚沒有設防,一下子被甩脫出去。跌坐在地上。

  葉停雲再也克制不住,幾步衝上去,把陸沉魚從地上扶起,眯著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同她道:「陸沉魚!你已經是我的夫人,是顧家的少夫人,怎麼還和這個男人糾纏不清!」

  那男人見他衝上前來,愣了愣,等到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他興許就是那個傳說中痴痴傻傻的顧家少爺顧恆甫,就隨著他附和道:「哼,果然還是不守婦道。」

  他和眾人一樣,以為她即便嫁去了顧府,也是個不受寵的少夫人,所以任誰都來欺辱一把。

  不料葉停雲卻轉過身。渾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你說什麼?」

  那男人依舊不知死活道:「我說她不守婦道,你方才不是也說了嗎?她明明都嫁了你,卻還要來糾纏我,可不就是不守……」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就落在他臉上。

  所有人都驚了,包括陸沉魚。

  男人捂著臉,憤怒地看著葉停雲,驚聲尖叫:「顧少爺,你這是何故?」

  ——他總以為這位痴痴傻傻的顧家少爺對陸沉魚的態度極差,他才膽敢在他面前說這樣出言不遜的話。

  「她是我顧恆甫的夫人,守不守婦道,還輪不到你來說。再者,欺辱一個女人,你很自豪麼?」葉停雲轉了目光,再不看他,扯住一臉震驚的陸沉魚就往顧府的方向走,「做人還是要點臉面的好,今日我打你,乃是替你未盡責任的父母教習你。賞你一百銀元,一是賠償,二是為我夫人和你從前那荒唐的一段情作結,從此後我夫人與你再不相干。記住,不是你不要我夫人,是我夫人不要你了。」

  他說的聲音之大,即便是已經走出了很遠的一段距離,都能叫附近圍著的一眾人聽清。

  等到把陸沉魚一路扯著到了車上,葉停雲才後知後覺地見她臉上掛了兩條淚痕。

  「又在哭什麼?」他開口,語氣還是一貫兇巴巴,可手卻不自覺地伸出去為她拭淚,「你當初同我說的大好姻緣就是這個?我看還不如我呢!」

  陸沉魚坐在他身側,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面無表情地任由他的衣袖在自己臉上蹭來蹭去,而後問了句:「你為什麼要幫我?」

  葉停雲雙眼盯著車頂,盡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早說過了,你已經是我的夫人,你的臉面就是我的臉面,是我顧府的臉面,我不幫你幫誰啊?」

  陸沉魚聽了,也不戳穿,只是盯著他,低低地喚了句:「顧恆甫。」

  「幹嗎?」

  「謝謝你。」

  那日之後,陸沉魚對葉停雲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變化。

  兩人再也不是從前的勢同水火。有時還能說笑兩句,葉停雲心中高興,也不再終日流連戲樓酒館,甚至還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裡的時候,他倒是十分自覺地將鋪蓋在地上鋪展開來,嘴硬如鐵:「我事先聲明,我搬回來,可不是要對你做什麼,只是我爹近日快回府了,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娶了媳婦卻不好好待人家。你先前不是說做假夫妻麼?要做就做得像樣些!但我……唔,宿在地上就好。」

  陸沉魚半倚在床上,她如今已經很了解葉停雲的脾氣秉性,對葉停雲這樣口不對心的毛病也已經免疫,因此只是低低地「哦」了一聲。

  葉停雲見她竟然不為所動,索性把被子整個拉過頭頂,悶悶地倒頭就睡。

  她躺在床上,終於忍不住捂嘴偷笑了起來。

  葉停雲說的不錯,不過半月,在浙江操練軍隊的顧將軍就回了府,聽聞他這位獨子長達二十年的痴傻病一朝得好,很是高興。專門擺了宴席大請城中所有高官和富商。觥籌交錯間,不知聽了誰的建議,竟然要他第二日去軍中帶兵。

  葉停雲的好日子到了頭,第二日只能穿著一身軍官的衣服跑去了軍隊。

  他印象之中,曾在電視裡瞥見過的那些軍隊,大多都是紀律嚴明。不想等他真正到了城外的軍營,卻發現自家老爹帶的這支蒲城的軍隊軍紀渙散,一個個三五成群,說笑逗樂,沒什麼士氣也就罷了,連軍姿都站不好,他不禁深深懷疑起倘若有敵人來犯,這支軍隊究竟是否能與之一戰。

  葉停雲初來軍中,那些人表面還算恭敬,私心卻都是很不服的模樣。他巡視了一圈,在軍營後的小樹林裡瞧見幾人圍坐一團,湊近了,只聽那幾人嘻嘻哈哈道:「你們不知那陸家小姐,到了顧府竟被將軍那痴傻多年的兒子當作棄婦。」

  「要我說啊,她也就是個悽苦命,整日端著才貌雙全的名聲。結果卻嫁了個傻子,可笑就這麼個傻子,都不願和她圓房。」

  「哈哈哈,要我說,還不如嫁了我當個小妾,至少我還能讓她每夜快活快活!」

  那幾人越說越起勁,葉停雲卻越聽越氣,他原先只覺得軍紀渙散什麼的尚且都還能忍,可他們竟敢在背後侮辱陸沉魚,這便再也忍不了了,捏了拳頭就衝上去和那幾人纏鬥在一起,來福甚至都沒來得及將他攔一攔。

  那幾人都沒設防會有誰聽到他們的這番言論,加之他又是這麼貿然衝上來,一個個皆呆愣當場。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後,卻又瞧不清是誰,遂只當不知從哪裡來的小崽子前來尋釁滋事,紛紛衝上去和他纏鬥在一起。

  他一人哪揍得過幾個人?當下就被按在地上揍了個鼻青臉腫。

  等到來福帶了一群人前來將他們拉開時,葉停雲已經被揍得鼻血橫流了。

  葉停雲站在空曠的營地之中,整個軍隊都被他集結在面前,剛剛暴揍他的那幾人跪在地上,這才紛紛意識到犯了大錯。

  「如今正逢亂世,我爹整日操練你們,養著你們,不是讓你們在這軍營里吃白飯的!我不求你們都能勇猛衝鋒,上陣殺敵,可你們連最起碼的軍紀嚴明都做不到,還在背後妄自揣測長官的家事,用詞污穢不堪,這絕不是一個軍人該有的品格!今日犯事的這幾人革除軍籍,趕出蒲城,所有人也須以此為戒,以後我每天都會來帶兵,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如果以後還有誰被我逮到,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他掃視一圈立在營地之中的眾人。威嚴的語氣令那腫得像豬頭的臉看起來也不再那麼滑稽,「聽到沒有!」

  顧家剩下的軍隊眼瞧著犯事的那幾人跪在地上,此時已經涕淚橫流,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紛紛噤若寒蟬,聽了他的話,趕忙整齊劃一道:「聽到了!」

  不過半日。顧家大少前去帶兵立威的事就傳遍了整個蒲城。三人成虎,眾人這麼一來二去,竟將葉停雲的形象傳得無比高大,再沒人敢說他是痴痴傻傻的紈絝公子了。

  日落黃昏的時候,葉停雲才回了顧府,陸沉魚帶著丫頭迎上前來,第一眼就被他那觸目的腫臉嚇到。

  「這是怎麼了?」陸沉魚伸出手去摸他的臉。碰到的一剎那,葉停雲不知是因為痛還是癢,生生地別過了臉,躲了開來。

  陸沉魚臉色一變,捉住他的手就往後院走。

  「我聽他們都在傳你今日在軍中是如何威風,還想著等你回來要問問是如何立的威,怎麼卻弄成了這個樣子?」

  後院裡,陸沉魚坐在涼亭之中,一陣晚風拂過,掀起她的羅衫,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坐在葉停雲對面,一邊替他上藥一邊詢問。

  葉停雲眯著眼看她,嘴上什麼話都沒說,只齜牙咧嘴地喊疼。

  陸沉魚忽然覺得很有趣,上藥的手故意用了力,眼見葉停雲叫得更加厲害,她就笑了開來:「你說你一個養在府宅多年的世家公子,何苦要同那些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爭鬥?看看現在,弄成這副樣子,縱然立了威,自己卻也受苦。」

  來福立在葉停雲身後,半是替葉停雲不平,半是邀功道:「少夫人,我們少爺可不是無緣無故就同那些人爭鬥的,是那些人先圍在一處說些侮辱你的話,少爺一時氣不過,這才衝上去和他們扭作一團的……」

  陸沉魚愣住。不料葉停雲卻皺了眉,仿佛嫌棄來福多嘴一般,十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你先下去吧!」

  來福低低地應了句「是」,陸沉魚的手就停下來,雙眸定在他那張上過藥後已經不那麼紅腫的臉上,遲疑道:「你……」

  葉停雲抬眼望天,故作無事狀:「那個……你也不要覺得有什麼過意不去的,你嫁到顧府,嫁給我,就同我榮辱與共了,他們侮辱你,自然就是侮辱我。侮辱我,我自然是不能忍的。」

  陸沉魚見他死不承認,點點頭。蘸藥的手故意戳了一下他的鼻尖。

  葉停雲流了半天的鼻血,鼻子本就已經脆弱非常,被她這麼一戳,疼得險些蹦起來:「啊,好疼!」

  陸沉魚忍住笑,故意嗔他:「下次還敢不敢和人打架了?」

  「如果下次他們再敢說些侮辱你的話,我自然是要再……」這話從某人嘴裡脫口而出,說完他才好似意識到什麼不對,頗為難為情地撓了撓頭,「不是,我就是……」

  陸沉魚一雙眸如星辰,靜靜望著他,耐心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葉停雲心中一動,忽然捉過她的手,她急道:「我手上還蘸了藥……」

  「別管藥了,陸沉魚,我問你,你還要不要和我離婚?」

  陸沉魚皺眉:「怎麼突然又問起這個?」

  葉停雲卻不管,只執拗地道:「你回答我。」

  陸沉魚望著他好半晌,才斟酌道:「我近日在這顧府過得還算清閒,倒是真沒想過這一點。」

  葉停雲喜上眉梢:「那就是不要和我離婚了?那……如果你不要和我離婚了,可不可以試著喜歡我啊?」

  眼見陸沉魚已經面露驚色,他又咽了幾口口水,沒什麼說服力地解釋道:「那個,其實是因為我有一點,就一點啊,你千萬不要多想!」

  他不敢看陸沉魚,眼神不自然地飄向涼亭之外,低低絮語:「有一點喜歡你。」

  「什麼?」陸沉魚很顯然地沒有聽清。

  「我說我喜歡你!」

  他將這句話大聲吼出來後,就好似有一層窗戶紙,被人「啪」一下,輕輕地捅破了,某些異樣的情愫在兩人之間迅速迴蕩開來。

  顧府後院涼亭之中,難得平和對坐的顧家少爺和少奶奶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臉,但葉停雲的臉原本就是紅腫著,所以再紅一層,倒也沒多大的差別。

  可陸沉魚就不一樣了,她一張臉紅得有如熟透的番茄,甚至還極其難得地結巴了起來:「那我……我考慮考慮……」

  葉停雲心中如擂鼓,面上卻還裝作無所謂的模樣,十分不自然地輕哼一聲:「你最好快點考慮!我告訴你,我顧家大少可是很受歡迎的,你要是動作慢了,外面可有一大把姑娘等著嫁給我呢……」

  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往外走,也不細看陸沉魚的反應。好不容易才如常地走出院子,他就站在原地,背對著身後的滿院月光,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了句:「可我,只喜歡你一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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