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未有幸,一起說聲願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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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醫院的病房裡,奶奶慘白著面龐,獨自躺在病床上,孱弱的身體宛如一片薄紙,再也無法承受生命的重擔。

  蕭里站在病房外,隔著窗子望她,忽然就有些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為了維持兩人的生計,做著她身體根本無法負荷的工作,白天在各處擺攤,夜裡就去廢品站收廢品,可天知道她的身子早就已經不堪重負,多年來雖說一直沒有什麼大病,但小病始終沒斷過,白若初次去她家時聞到的一股濃重的藥味,就是奶奶經年累月喝的中藥殘留的味道。

  她明明這麼辛苦,可還是撐了那麼多年。

  她這樣的年紀,原本早該退休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卻因為蕭里異能者身份引來的禍事,不得不肩負起原本應是蕭里父母的責任,常年在外辛苦謀生。

  真的太久了,她也該累了吧……

  這樣想著,奶奶的身子忽然動了動。蕭里站在窗外,凝神再看,發覺奶奶已經睜開了眼。她擦乾眼淚,一步一步緩緩走進病房,奶奶側頭看到她進門,就如往常一般慈祥地笑了開來。

  「里里來啦。」

  蕭里也費力地扯出一個笑,走到病床邊蹲下,握住她的手,輕聲喚了一句:「奶奶。」

  奶奶點點頭,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我這把老骨頭不爭氣,讓你擔心了。」

  「奶奶……」蕭里偏過頭,努力克制情緒。不讓眼淚落下,片刻後,才再度轉過來,顫抖著伸出手,輕撫奶奶早就花白了的頭髮。

  她歪著頭,像是問奶奶,又像是自言自語:「奶奶,你是不是也覺得太辛苦了?所以不願意留下來陪我了?」

  「怎麼會呢?奶奶巴不得多陪里里幾年呢……」說也奇怪,奶奶的神智此刻明明應該已經不太清明,卻忽然用力反握住蕭里的手,半支起身子,囑託她道,「只是啊,奶奶以後就不能照顧你了,你一個人……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蕭里,她是天生的預言師,命定的異能者,她甫一生下來,就和別人都不一樣,她能夠透過每個人的頭頂,看到他們各自的未來和壽命,但即便是這樣的預言術,也有一個不為外人道的弊端——她無法看到所愛之人的未來。

  蕭里只記得,自她記事以來,就從未在奶奶頭頂見過數字,彼時年幼不懂事,也曾想過窺測一下奶奶的未來,可任憑她開了無數次陰陽眼,始終都無法透過奶奶的頭頂,看到她未來將會發生何事。

  然而此時,奶奶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數字的頭頂忽然現出了一個慘白的「69」,那數字搖搖欲墜,已經是幾近透明的形態,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蕭里終於抑制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奶奶,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奶奶卻是再也支撐不住,再度跌回病床上,她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來,替蕭里拭去不斷湧現出來的淚滴,半是惋惜半是遺憾道:「奶奶還沒能看到你結婚生子,也沒能完成你父母的心愿啊……可是啊,奶奶真的盡力了,盡力了啊……」

  最後的那個「啊」字拖得有些長,等她終於說完,那雙替蕭里拭淚的手已經垂了下去,連帶著她這個人,也合上了雙眸,再沒有聲息了。

  「奶奶!奶奶!你不要走,奶奶……」

  蕭里瘋狂地搖著那雙已經變得冰涼的手,可卻再也無人會笑著應她一句「里里」了。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人到了悲極,是哭不出來的。她只是蹲在那裡,蹲在奶奶的病床前,貪戀地抓住那雙再也握不到的、已經十分蒼老的手,無聲地嗚咽著。

  「蕭里……」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蕭里抬頭,卻見白若已經走進了病房,她太過難過,所以剛剛竟然沒有發覺。

  她顯然已經目睹了所有經過,因此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蕭裡面前彎下身子,輕輕地、輕輕地用肩膀抵住蕭里的頭。蕭里無聲地哭著,淚水浸濕了她的大半片衣袖,白若就沒來由地也跟著難過起來,她摸了摸蕭里的頭髮,輕聲道:「別難過,你以後也不會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啊。」

  蕭里閉上眼,眼眶之中落下一滴淚。

  如果是以前。蕭里聽到這句話,或許還會喜不自禁地在心中偷笑,可此刻,她卻只是克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白若不知道的是,奶奶的去世,讓蕭里內心深處那個想要刻意忘記的老天對預言師的懲罰再度浮現,仿佛是一瞬間,她就已經做了決定。

  蕭里想,小的時候上學,那些同齡的小孩總是對著自己吐口水、扔石子,罵自己是掃把星,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白若說。你還有我啊。

  這是一句多麼好、多麼讓她珍惜的話啊。

  可是她卻再也不能、再也無法讓白若留在她身邊了。

  那之後,蕭里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料理奶奶的喪事。一個禮拜後,蕭里再度回到學校,行為舉止似乎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變化,白若依舊每天蹭她的自行車,每天宛若一個小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後,她也從未說過一個「不」字。

  高中日復一日的時光總是過得異常快,高考轉瞬即至,而高考結束後,蕭里就徹底消失在了D市。

  如果註定要選擇,她選擇消失在那個人的世界裡,

  她平時不和人結交,因此所有同學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又報考了哪裡的學校。白若去她家找她,卻被告知那間老舊的房子已經被低價賣出,而原來在那裡住著的那個孤僻的少女。也已經不知所蹤。

  蕭里以為這樣,就可以徹底和白若告別。

  她去了J市讀大學,那個傳聞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那個古韻和新潮奇妙並存的城市,那個,遠離白若的城市。

  可她千算萬算。卻漏算了一點……

  那天是大學報導的第一天,班主任組織召開班會,她收拾妥當後,就早早地去了新教室,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期間人來人往。她周身卻自帶隔離光環,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個人坐到她旁邊。

  直到班主任走進教室,她才懶洋洋地抬起頭來,也就是在此時,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像是道乍破天光的驚雷,傳進了她的耳中,也傳進了教室每一個人的耳中。

  「報告。」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個扎著馬尾辮、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的女孩走進教室,她面容姣好,惹得一眾男生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她卻仿佛統統聽不見,只是在教室搜尋了一圈,而後,一步一步地向蕭里走了過來。

  蕭里就這麼滿目震驚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旁若無人地從她旁邊的座位里拉出凳子,接著……一屁股坐了下來。

  她一邊目不斜視地從書包里往外掏東西,一邊一字一句道:

  「我早說過的,咱倆心有靈犀,你是甩不掉我的。」

  蕭里仿佛被雷劈了。

  白若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她就直直地盯了她半天,動都沒動一下。

  白若將書包往抽屜里一塞,轉過頭。沖呆愣的某人輕笑道:「這位同學,你再這麼看著我,別人可就要誤解了。」

  蕭里沒回過神來,木然道:「誤解什麼?」

  「誤解……你喜歡我啊。」白若突然湊近,和蕭里四目相接,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她開口,呼出來的氣盡數噴薄在蕭里臉上,「這位同學,你覺得呢?」

  蕭里果真不自然地收了目光,轉過頭去。

  白若也不在意,只是笑著坐直身子。輕飄飄地道:「你怕了嗎?」

  蕭里不解:「怕?」

  白若臉上沒什麼表情,連蕭里都看不出她的喜悲,只聽得她一貫軟糯的嗓音幽幽響起:「對,怕。你怕了,所以才會不聲不響地離開,怕了,所以連去哪裡讀大學都沒有告訴我,怕了,所以準備和我一刀兩斷,對嗎?」

  「白若……」蕭里皺起眉,剛想要說些什麼,白若就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可是我認識的蕭里,一直都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就連流氓揪住她領子她都處變不驚的人。」

  蕭里忽然就垂下了眼眸:「你說得對,就算現在有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能坦然說上一句不怕。」

  她抬起眼,凝視白若,一字一句道:「可我唯獨怕你因為我變得不幸。」

  白若剛剛的自持仿佛一層薄冰,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就分崩離析。她表面還是強裝淡定的樣子,鼻子卻已經悄悄地泛了紅。

  「那你就給我聽好,我不怕變得不幸。」

  蕭里看著她,那種堅毅的神情,曾幾何時,她似乎也在奶奶臉上見過。

  那時她還十分年幼,父母剛剛因意外離世,天真如她,尚且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奶奶用那樣的神情,同她說:「里里別怕,以後奶奶照顧你。」

  那是她如今所能記起的,她人生之中最早的記憶了。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底破根而出,瞬間就生長成了參天大樹。

  她想,白若已經是不被命運所羈絆的人,連自己都無法看到她的未來,她的以後如何,全靠她自己書寫。這樣的人,或許真的不會受她拖累,或許真的不會受到老天的懲罰。

  或許,她也可以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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