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滿室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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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還是那道門,客廳還是那間客廳,畫室還是那樣一個畫室。

  舊景入眼,熟悉得讓人心潮澎湃。

  兩年多了,這裡,竟沒半點變化。

  哦,也不,總歸有些不一樣的。

  比如,畫室里,又多了一些畫。

  「這些都是我爸爸畫的,畫的都是我媽媽……」

  蕭瀟很有小主人樣的給介紹了起來,不過,神情有點黯然:

  「我媽媽,兩年多前在一場事故當中沒了,連遺體都沒有找到。爸爸因為這事病了一段日子。後來這裡就又多了好些畫兒。我媽媽很漂亮的……朴老師,您說是不是……」

  說到最後的小小炫耀,竟令朴襄的鼻子酸了,眼睛就跟著濕潤了。

  「嗯,很漂亮。」

  朴襄輕輕應著,看著。

  一幅一幅看著。

  那些畫裡承載的思念,幾乎就要淹沒她了。

  第一幅畫,畫於2014年春節,題名為:思念。

  一整張巨型畫紙上,畫著這樣三個畫面:

  第一篇上,八歲的小蘇錦正坐在花叢里,欣喜的看著野花爭相怒放,小小的唇角,彎得那是何等著的得意。

  第二篇上,十六歲的小蘇錦抓著鞦韆在飛舞,醉意濃濃的微笑在夜風裡輕揚,滿天的星辰,都為之傾倒。

  第三篇上,二十六歲的大蘇錦在花田裡,手上還抱了一隻雪白的貓兒,宜嗔宜笑,美得嬌嬈。

  三篇畫一字排開,下面,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字,題的是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一首代表作品:《沁園春.瞬息浮生》。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迴腸。

  這首詞中,納蘭以記夢形式悼亡,心情極是悲傷。他嘆息愛妻早亡,回憶往昔恩愛光景,而盡敘喪妻之痛,感情極為真摯,哀婉纏綿。

  用在這幅畫下,意境是那麼的貼合。

  她輕輕念罷,鼻子頓覺堵塞了。

  第二幅畫,完全是虛構的:蘇錦長發高盤,婷婷玉立,一襲漂亮的白色婚紗,將她妙曼玲瓏的迷人身段盡數給勾了出來。

  對了,她還捧著一束雅致的捧花,就站在他們家別墅的樓梯之上,巧笑倩兮,明眸流動的,美的難以想像……

  下有題字:2014年3月26日,小蘇,今天,我們結婚,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入夢來可好?

  那一刻,她眼裡有了淚光。

  幸好,她的表情全被口罩給罩住了,否則,蕭瀟苒肯定會問:「朴老師,您怎麼了?」

  第三幅畫上,畫是相親初見的咖啡店,臨窗九號桌,空空沒有人,只有兩杯咖啡,正裊裊泛著白氣,燈光下,一切寂寂。

  下有題字:相親一周年紀念:景還在,我還在,你呢?你在何方?可記得我們約好的,每年這一天,要來這邊坐坐的。

  第四幅畫上,一個生日蛋糕,一個他投射在牆上的影子。生日蠟燭在燃燒,在搖曳,影子雙手合什在祈禱。

  下有題字:我的生日願望,小蘇,回來可好。

  第七幅畫上,又是虛擬的畫境:蘇錦垂著一頭長髮,著一淺色旗袍,一臉溫柔的看著懷中新生孩兒,站於搖籃邊上……

  大大的一幅,空白處,是一行草書,如行雲流水一般,露著幾分狷狂,又是納蘭性德的另一首千古名詞:《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日期是2016年1月2日,距2014年1月2日出事,已過去整整兩年,可是那份思念呢……依舊是那樣的濃烈。

  朴襄呆呆看著,真想尋一處地兒,好好哭一通。

  他思念入骨,痛入骨,若著了魔似的,念念不忘,好傻,好傻……傻得讓人心疼死了……

  「朴老師,朴老師……」

  一個嫩嫩的,有點遙遠的聲音,在叫著。

  朴老師是誰?

  她也變痴了,變傻了!

  她只知道她是那個死了的人,已不記得誰是朴老師了!

  手,卻在這時被牽動了。

  一股暖暖的熱流,傳了過來。

  她低頭看,一隻小手牽住了她,順著那小手,她看到了瀟瀟那一臉困惑的神情:

  「朴老師,您怎麼了?」

  對哦,現在,她是朴襄,那個記憶中的人,早不在了。

  「哦,沒什麼,有灰塵進眼睛了……這間房間好像有灰塵……」

  她去開了一下窗。

  冷風從外頭吹進來之後,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情緒也平復了,回頭再看向蕭瀟苒時,神情已變得平靜,輕輕的問:

  「蕭瀟爸爸這麼會畫,蕭瀟怎麼不讓你爸爸教?」

  「不行啊……爸爸太忙了。有時周六周日在家,也會有人找的……

  「他空下來的時候,只想和我講故事,不想畫畫……

  「奶奶說,爸爸只會在無比思念媽媽的時候,才會進去畫畫……畫的越多,心裡越苦……

  「所以,我不求爸爸教,我只求爸爸可以和以前一樣,每天臉上帶笑……

  「您不知道,我爸爸以前對著媽媽時可會哄媽媽笑了……

  「現在呢,除非我逗他,他才會笑一笑,而且笑的很沒誠意……唉……」

  小姑娘小大人似的耷拉起腦袋來。

  這幾句話,句句似針,扎得人肉疼。

  朴襄摸了摸她的小頭,馬上安慰起來:

  「媽媽過世了,爸爸肯定會難過一陣子的,等有了新媽媽,爸爸就又會笑了……」

  「可我只想要蘇錦媽媽,您說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還真讓朴襄答不上話來。

  「唉……朴老師,您說,這世上怎麼會有死亡這件事。我親生媽媽死了,我的蘇錦媽媽也死了……為什麼要死呢?」

  蕭瀟才七歲多,卻已有了這種感觸,可見兩年前的事,對她的打擊真心大。

  朴襄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蹲下身子,深深擁住了這個變得有點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蕭瀟,這世界,就是這樣的。

  「生老病死,那是大自然的法則,因為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才顯得珍貴,才需要我們好好的去珍惜。

  「所以,平常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該好好的面對……多做有意義的事,那樣,等歲數大起來了,回憶的時候,才會覺得,我的日子沒有虛度……我沒有愧對自己……」

  對於這樣一個年紀來說,討論生死,是不是有點太過於沉重了?

  這樣的話,可能對於蕭瀟來說,是消化不了的。

  瞧,小姑娘愣愣的看著,好半天回不過意來。

  卻另有一個聲音介入了她們的談話:

  「說的好。」

  朴襄抬了頭,只見蕭瀟轉身撲了過去,脆脆的叫了一聲:

  「奶奶!」

  是靳媛,正用一雙銳利的黑眸打量她:

  「你好,我是蕭瀟的奶奶。聽說你擅畫。」

  「您好。稱不上擅長,只是比較喜歡畫畫,小時候學過一點。」

  朴襄輕輕的道,目光貪婪的盯著這位可親的長者。

  「能讓我家那痴兒看上了,並引來家裡教蕭瀟畫畫的人,想來畫功還是不錯的。」

  這語氣,充分表現了她對自己兒子眼光的認同。

  「那是靳先生抬愛。」

  朴襄恭敬而答。

  「你叫什麼名字?」

  蕭至南也走了進來,眉心微蹙的盯著她看起來。

  「朴襄。」

  她回答。

  蕭至南盯著她的眼睛看,淡淡的發了問:

  「朴小姐,現在你在室內,為什麼還戴著連衣帽,也不摘了口罩。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不尊重人嗎?」

  也不知為什麼,蕭至南一見到這雙眼晴,就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來:

  直覺這個女人的到來,有可能會壞了侄兒這一段婚姻的。

  莫名的,她就發了難。

  其實也不算為難,三月天,人若在外頭,春風乍暖還寒的,戴著帽子和口罩,是最正常不過的,但是,來了這裡,還是這麼一副打扮,貌似就有點不太禮貌了。

  靳媛怔了一下,瞄了一眼蕭至南。

  好吧,這人道出了她心頭之惑。

  現在這個天兒,到底還是冷的,所以,家裡頭有開著空調,溫暖適宜,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正合適。

  可這位朴襄呢,至始至終這樣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

  也難怪蕭至南有點小意見了。

  怎麼說呢,會讓人覺得,這孩子,有點沒教養。

  「是啊,朴老師,您為什麼老是遮著臉呢……」

  蕭瀟也好奇的問了一句。

  朴襄不自覺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口罩,輕輕道:

  「抱歉,我不能摘下來!」

  「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做事問心無愧的,為什麼要這樣藏頭縮尾的?我怎麼覺得你來路很不正啊……蕭瀟,你爸這是往哪裡給你找的老師,這麼邪里歪氣的……」

  蕭至南轉頭問蕭瀟苒,眼底全是不滿之色。

  「街心公園遇上的。就昨天。」

  這個回答,就像是一個炸彈似的,一下就把蕭至南給炸了起來:

  「昨天遇上,今天又遇上。不對,肯定不對,這個人估計就是沖你們來的。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巧,一再遇上……」

  話一落,她就往前逼了過去,還把毛衣袖管給綰了起來,一副要逼著她把帽子和口罩一併摘下的模樣:

  「馬上給我把臉露出來……」

  氣勢那個強悍,還是一如當年。

  朴襄驚得直往後退。

  就這個時候,樓下傳來了靳恆遠的聲音:

  「我回來了,人呢,都跑去哪了?」

  「爸爸,我們在這裡。」

  蕭瀟苒輕快的應了一聲,並往外沖了出去。

  蕭至南可沒停下手來,繼續一意孤行。

  靳媛並沒有阻止,也是覺得這姑娘的舉止,實在有點反常,蕭至南想要看看人家的廬山真面目,那她就在邊上靜觀其變了——這本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偏偏那朴襄一徑躲著,死活不讓摘:這事,實在是有點怪。

  靳恆遠被蕭瀟牽進來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一個在躲,一個在追。

  「怎麼了這是?」

  他問,覺得朴襄退讓的有點慌了。

  「這姑娘有點怪,不肯把口罩摘了。璟珩,你這是怎麼找來的呀……別是騙子什麼的……」

  蕭至南在那裡嚷著。

  朴襄聽著,心裡真是好氣又好笑,趁她說話分神的當兒,忙從她手臂下鑽了過去,直往門口逃。

  不想啊,腳下踩到了一支筆,她剛想和靳恆遠說話,因為這麼一滑,那話縮了回去,伴著一聲尖叫,就往前撲了過去。

  眼見得就要撞到牆,背後帽領口忽來了一股力道,一把就將她揪了回去。

  力道很大。

  大到把前沖的力道一下子全抵消了,成了往後仰。

  這麼一倒,就倒進了一個厚厚的胸膛上。

  下一刻,她驚亂的目光和靳恆遠對到了一起,一股淡淡悠悠的熟悉香味沁入鼻內,心跳加速的同時,不覺倒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當中夾雜了太多太多他的味道,她吸著,莫名就有點慌了。

  「走路這麼急幹嘛?」

  靳恆遠扶她站穩,驚訝的發現,她的身子好瘦。

  那麼一抱,抱到的全是骨頭。

  看來是病瘦的。

  同時,因為距離近,因為一個視角的關係,他不經意就瞥見了她那有點歪了的口罩邊緣露出的一點肌膚,其表面,有明顯的凹凸痕跡……

  不過,她很快發覺了,連忙將口罩給擺正,還理了理連衣帽底下的劉海,眼神里全是驚惶,似乎是想用那一撮短髮掩住一些秘密……

  邊上,蕭至南的眼裡飆出了刺目的冷光,在她看來:這姑娘心機重著,故意往人懷裡倒。

  靳媛則是一愣:兒子居然出手扶住了她——這兩年多以來,這個痴兒可從沒這麼親近過除了親人以外的雌性動物過……今天居然破例了。

  「我踩到畫筆的!」

  全是那畫筆搗的鬼。

  靳恆遠瞄了那一隻筆,是他之前畫完了,心頭有鬱結,隨手扔的:

  「嗯,我看到了!」

  「靳先生,是這樣的,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說明白了。」

  朴襄往後退了幾步,以和他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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