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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觀動作微滯,梳子許久沒有梳下去,他隱約想起阿寶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他好像是四天,亦或是五天……

  皆不是,他大概十天才會去看她一眼,每回去看她,也只是在門邊略站一站。大多數時候,她根本不能見風,更不能見人,他便讓決明問一聲。

  再後來,乾脆讓人到了日子回稟,吃的什麼藥,可曾好些。

  那些回復就沒變過「太醫來瞧過,依舊還是這些藥。」

  老生常談,例行公事而已。

  他從不曾因她受病痛的折磨,就多分出一點關懷給她。

  反正自有下人在照顧她,虛那就多進補。如果他當時能多用心一些,也許從她發病,就能看出端倪。

  阿寶久久等不到他動作,側身向後看去,就見裴觀扭過臉去,眼眶微紅,神色狼狽。

  「你……」哭了?

  阿寶大概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她假裝沒看見,微出口氣:「你是不是,不想把這些東西送上去。」

  呈到御案前,會是樁翻天的大案。

  裴觀平復心緒,重又抬起頭來,繼續替她梳頭髮。

  若是再過些年,齊王圖謀大位的野心畢露,與太子圖窮匕見,漸失聖心。這東西送上,能立時斬斷父子恩情。

  可此時……

  不說小張後在景元帝心裡的份量,就是齊王也還是景元帝心中替他分憂的乖兒子。齊王有錯,那也都是下面人的錯。扳不倒齊王,最多也就死個崔顯。

  崔顯死了,危機更甚。

  已經知道了害死她的仇人是誰,卻不能立時報償。

  「過幾日,你帶一隊人,去遼陽看看岳父大人可好?」

  阿寶凝目望他:「你又要瞞著我辦事?」

  裴觀笑了:「我是萬萬不敢了。」

  他用種從沒有過的眼神看著阿寶,替她擦洗抹身之時,都不必伸手去摸,一眼就知她肌理豐盈,血氣旺盛,身子強健。

  這樣一個人,躺在床上苦熬了四五年,燈盡油枯而亡。

  上輩子若是岳父知道阿寶是被人害死,他會如何做呢?

  他根本不會顧忌什麼皇后,什麼齊王,就算是撞死在御前,他也會替阿寶申冤的。

  但裴觀自問,此時此刻,他做不到。

  因他做不到,所以愧對阿寶,就想再給她多一些。

  「你去做你想的事,你願意的事,你高興的事。」她越能多些快樂,他心底的愧疚才能越少。

  只是在裴府二門後,替他操持家事,辦宴待客,接禮還禮。她是都做得很好,但做這些,她並不快樂。

  「那……那娘呢?」娘還在樓家呢,樓家還有個不能見風的「裴六夫人」在。

  「螺兒呢?」她的毒能不能解?

  裴觀替她打了條辮子,他從未替女人梳過頭,盤發是不會的,連辮子都結得歪歪扭扭:「你不必再操心這任何事,從此時起,你就只用想著去見岳父。」

  裴觀打完了辮子,站起來走到桌邊,拿起桌上卷的紙。

  展開一看,是那份輿圖。

  這是他從他們倆的房間牆上取下來的:「你不是想按信中寫的,走一走看一看麼?那就去走一走,看一看。」

  阿寶確是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把上輩子沒走沒看的,都看過!

  可她直覺不對,蹙起眉頭:「你是不是要幹什麼危險的事?」

  「怎麼會呢?」裴觀輕嘆一聲,「吾之大患,為吾有身。」人永遠會計算榮辱利益,他身後還有全家人。

  阿寶聽明白了,她想要的真相大白,懲罪除惡,為上輩子的自己報仇,做不到。

  她默然不語,抬頭看向裴觀時,竟見他發間銀白,伸出手撥弄一下,拔下一根白髮來。

  這是這兩天有的?

  伸手再撥,就見他黑髮之下,忽生根根銀絲。

  阿寶思索片刻,將那張圖紙還給裴觀:「這張圖我都記住了,不必看,你還把它掛回去罷。」

  她一答應下此事來,裴觀很快就預備好了車馬隊伍,絮絮叮囑她:「我已經給母親寫了信,會把戥子也護送過去。」

  「家中事你不必擔憂,你想要什麼都只管寫信來。」

  遼陽再不比京城繁華,林大有也可說是當地最大的官了,官衙里能少什麼?

  裴觀還將大黑一家都給了阿寶。

  本想只將大黑給她的,可又不忍心讓它們一家三口分離:「你不是常說,大黑是匹好馬,就是養糟蹋了?正好帶它去遼陽的馬場跑一跑。」

  阿寶摸了塊糖,大黑聞見,用馬頭輕碰小馬,讓小馬先吃。

  小馬舔得歡實,阿寶拍拍大黑的馬腦袋,衝著裴觀輕笑。

  這回他們不是吵架,也不是互不理解,正因為彼此知道,才更難受。

  到阿寶要走的那天,裴觀去送她,與她並駕騎馬出城,又在官道上送了很遠。

  「你手上的傷口剛好,還是別騎太久。」還有羊皮手套,雖軟,但天熱,這麼戴著不透氣。

  「一路上食水都讓卷柏去辦,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你……」

  阿寶牽著韁繩,打斷他的話:「讓不讓我走?」

  裴觀抿唇不言,阿寶眼看他不說話,回身勒馬,雙腿輕夾馬腹,大黑猛然躥了去。

  眼看她杳然遠去,直到官道上再看不見一絲馬蹄揚起的塵土,裴觀也還站著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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