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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知義重新坐回草蓆上,仿佛方才的動作真的耗費了許多心神,他仍有些細微的喘,轉頭看著女兒清瘦的臉龐,目光便有些悠遠,像一個老人,在回憶著過去的時光。

  「你方才一來叫我父親,我便知來的是你。小的時候,你大姐、四姐她們見我來,便往我身旁湊,扯著衣袖搖著衣擺叫爹爹。就你,每次站在她們後面,隔的老遠,聲音也小,只叫我父親,我們湄姐兒打小就是個招人疼的。」

  他說著話,見顧湄碎發在垂頭間落下來,伸了手,想要替她別的耳後。只是伸到一半兒卻反應過來,往身上擦了擦,才又替她捋順了頭髮,目光里有慈愛,有悔恨,也有不舍:

  「你說你出生的時候,那么小小的一團兒,轉眼就這麼大了,你們都長大了,我也老了。」

  他收回了手,往眼角揩了揩,卻不小心將灰塵落進了眼裡,仔細眨了眨,卻還是癢著。

  於是聲音便有些低,有些啞:

  「湄姐兒,是爹這些年對不住你。我知道這些年你吃了很多的苦頭,你這些年在鄧知遙身邊也不好過吧。我聽說前些年你逃到西北去,如今又被他找了回來,他有沒有為難你?」

  他說完,不等她回答,又自嘲地笑笑:

  「也是我沒用,老啦,不中用啦,即便知道了,也沒辦法去給你撐個腰。」

  「沒有。」

  顧湄的聲音有些哽:「他沒有為難我。」

  顧知義有些傻呵呵的笑:

  「沒有就好,但願你是個有福氣的。這些年,總是聽那戲詞裡唱,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樓塌了。可千回白轉的,總也沒聽進耳里去。原來人心就是這樣,總是高了還想再高。這些年是爹糊塗了,總往上看,如今跌下來,也是咎由自取。你不要為爹難過,我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本也就沒幾年好活了……」

  「從前我總是一心撲在朝事上,對你們這些兒子女兒總是這失了照顧。這些天我在牢里卻想的總都是你們,我還記得小的時候府里開宴,你盯著我桌上的那盤核桃酥,怎麼都捨不得移開眼,我便拿在手裡招你過來。你說你那么小的一個孩子,怎麼就那麼多規矩,你那時先看了眼你姨娘,又看了一眼你母親,最後才跑了幾步跑到我跟前兒。偏生看著那核桃酥流口水,又不敢去拿。後來你長大了,嫁了人出了府,府里有的時候擺上一碟子核桃酥。盯著核桃酥的模樣,想著我們湄姐兒那麼乖的一個孩子,想著我們湄姐兒吃了那麼那麼多的苦,是爹對不住你。」

  他叉著手按在臉上搓了搓,無奈又懊悔。

  「爹知道你一直怪著爹,落到這副田地,你能來看我,爹已經很知足了。爹的案子翻不了個兒,你不必插手,惹了那鄧知遙不快,他看著溫文爾雅的,卻不是好性兒的,早不比當年了。那時候啊,他還是個愣頭小子,每日來咱們府里,眼巴巴的往你那兒望。可我啊,每次都想揍他,我養出來的女兒,他倒那麼早就惦記上了……」

  「湄姐兒,今日找你來,是想舔著這張老臉,求你拉一把你弟弟。無論是哪一個,挑順眼著點兒的,你拉他一把,讓他從顧家這個火坑裡跳出來,給顧家留個後。往後你們姐弟或者兄妹兩個相依為命,左右相互有個幫襯,好不好啊湄姐兒?」

  顧湄替他包紮的手一頓,只是將他的袖子放下來了。原本要傾涌而出的那些淚水,仿佛在一瞬間乾涸了,顧湄突然很慶幸她沒有哭。

  她走過去將傷藥和紗布重新擺回牆角,站起了身,她一抬手,將粘在顧知義頭上的乾草摘下來。

  她只是衝著顧知義笑,她說:

  「父親,女兒走了。我只是來送你最後一程,父親的忙我幫不上。」

  她轉身要走,顧知義卻有些踉蹌地站起了身子,聲音有些粗啞:

  「湄姐兒……」

  顧湄轉過頭來沖他一笑,恍惚間顧知義仿佛看見有淚花在她眼眶裡閃動:

  「父親,喜歡吃核桃酥的一直都是大姐,你記錯了。我一碰這東西,就要出疹子。父親,下輩子做個清白正直的人吧。」

  她說完,再也不回頭了,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從牢房裡走出來。

  走了幾步,剛拐了過來,一抬頭,鄧知遙正立在那兒看著她,唇緊緊地抿著。顧湄見了,便揚起臉,給他扯了個笑:

  「我這便回去,多謝大人陪我走這一趟。」

  鄧知遙原本一直隱忍著,可在看到她那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的時候,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翻滾了起來,原本壘住的那一堵高高的心牆衝垮而下。

  看著她那麼伶仃瘦弱的一個人走過來,他以為她會哭的,然而她偏偏沖他扯出一抹笑來。她怎麼那麼傻,那麼堅強,誰會心疼她呢?

  見她就要同自己擦肩而過,鄧鄧知遙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腕子,將人抱入懷裡,緊緊地摟住:

  「想哭便哭,你逞個什麼強?阿湄,這輩子你根本就是來克我的,你贏了。」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對她冷淡;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不讓她窺見自己半分心意,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會為她心軟。

  可在她朝自己笑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做不到。

  他只想把她摟進懷裡,無論她曾做過什麼,無論她往後會做什麼,他都想一生一世地珍之愛之。

  把她從前吃過的苦,遭過的罪都一一抹掉,把她沒有嘗過的那些甜都一一地捧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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