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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要取件,經理呆住了。白又漆近乎失態地對他吼:給我快一點!

  戴優連忙趕過來:你快點把白總要的儲物櫃打開。

  經理的眼神閃動不定,支支吾吾:但是……但是……

  白又漆的雙眼好像漆黑的鬼目:快點。

  經理的表情快哭了,渾身顫抖著從辦公室里取出一份憑證。

  ——那是白朝天儲物櫃的取件憑證副本。

  時間是,今天的凌晨五點半。

  戴優:為什麼五點半銀行能開門?

  經理顫抖著搖頭:我不知道!是行長拿到了上面的指令,讓我們五點半到崗,給一個客人做取件……

  白又漆翻開那堆副本:他們憑什麼取件的?

  經理:……死亡證明。白朝天先生的死亡證明,以及取款密碼……

  銀行的行長為這個人臨時打開了銀行的門,醫院的醫生為這個人連夜開了白朝天的死亡證明……

  而取件人是……

  簽名,葛升卿。

  ——在去那家一夜出現的假銀行之前,葛升卿就已經取走了白家的文件,然後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前往假銀行赴死。

  第32章

  天快亮了。車在公路邊輕輕搖晃,是那人在后座換衣服。

  煙在嘴裡,但是沒有點起。永季一下又一下按著駕駛台下的車用點菸器,眼神靜靜地,蒙著半片菸灰。

  後視鏡里,升卿腰上的皮膚蒼白的嚇人,或許不是他蒼白,而是天上的熹光。陽光在絕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是冰冷蒼白的。

  一定要去嗎?永季問。

  ——反正都在高速公路上了,索性就這樣一直開,一直往前開,開到有碼頭的地方,開到水裡,開到這個世下的國度,開到如流水一般永恆公平的應許之地。

  永季:咱們都知道那個地方會是個假銀行了,你進去,出不來怎麼辦?

  葛升卿說:那你明天可以用體育課代我的數學課。

  永季:哎呦,我可教不好,別到最後幾個孩子都進廠擰螺絲了。

  每個月累死累活掙個幾千,再找個每個月累死累活幾千的對象,生個孩子,也去廠里擰螺絲……

  就這樣一代一代、一輩一輩,永遠不知天高地厚,在別人的磨盤裡變成疲憊衰老的齏粉。

  忽然,那人的頭湊了過來,盯著他沒點燃的煙。升卿伸手越過他,拔出了已經加熱完畢的點菸器,按在菸頭上。

  葛升卿:擰螺絲不好嗎?

  永季:假了吧?你天天拿擰螺絲嚇唬他們,逼他們背單詞。

  升卿定定注視著他的雙眼,突然笑了笑,搖了搖頭。

  葛升卿說,擰螺絲有什麼可怕的嗎?

  葛升卿說,真正可怕的,難道不是「擰螺絲」這件事本身被視為可怕嗎?

  擰螺絲又不低賤,又不犯法,堂堂正正付出勞動換取報酬,理應是這世上最偉大無私的工作了。

  做多少勞動,就獲得多少報酬,這樣的工作,為何要被視為可怕?

  「磨盤」才是最可怕的。

  那個把人們一個個投進去,把他們的勞動力像麥子磨成齏粉一般消耗磋磨的磨盤,才是血肉的地獄。

  他把頭抵在永季的肩上,深深呼吸那個人的氣息。永季身上的煙味、肥皂水的香味,和升卿身上簇新簇新的衣服氣味交織,變成了輕盈而自由的殘夢。

  送我去大道市吧。升卿說。

  就像被白蛇托起、送入深山的身軀,就像被這世上所有膽敢抬頭直視的目光寄託的希望……

  葛升卿上路了,他上路,就是要逼迫一個傲慢者露出失措的表情,就是要討公道。

  多麼古老而沉重的詞,帶著土氣和可笑,好像是鄉村老人會為了一棵玉米長在誰的地里發生的爭執。但一棵玉米的公道也是公道,壓迫在芸芸眾生之上的公道也是公道。

  他把頭靠在永季的肩上,享受這最後的相處時光。葛升卿輕聲說,永季啊,永季啊。

  葛升卿說,傅永季啊,你記住……

  ——你記住,我死之後,你要開始新的生活。

  我招供了。我知道、他們知道,這些招供的詞裡少了一個重要角色。

  他會為我做所有的事,為我生,為我死,誰都知道他是誰,但誰都願意幫我無牽無掛上路,裝作不知道他是誰。

  這個故事裡缺位的人,他曾經為我擔下一切。兩個一無所有的人,最深的緣分,只是膽敢一起抬頭看向上方,不管是否會引來電閃雷鳴。

  我很滿足,我沒有遺憾。唯一的遺憾是看不到小秋考上好學校,看不到黎子薰站在講台上裝奧特曼。

  玉冬雪想當演員,我不喜歡這個行業,但孩子喜歡,總想鼓勵她試一下。我給她錄了唱歌和舞蹈的視頻,讓她能自己發去網上,說不定哪個劇組就注意到了她……不過,我真的不希望孩子進這個行業。

  小盼呢……小盼就好好的吧,她的外婆年紀大了,也許沒法再陪她走很遠……社區會照顧她的,她不能結婚的,我一直擔心她長大後會被人傷害,普通的女孩子都很容易被傷害,更何況她這樣單純的孩子。

  還有你,永季啊,永季啊,永季啊。

  我永遠放不下的,還是你啊,永季哥。

  -

  一輛灰色的車,從假銀行後門的小巷裡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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