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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叫他睡吧,也不必叫醒。」提燈坐在謝九樓鋪好的墊子上,閉目道,「我也休息休息。」

  謝九樓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瞧瞧,便聽楚空遙低聲喊:「阿九。」

  這一聲喊得正像給了他台階,謝九樓給提燈蓋好衣裳便挨著楚空遙坐下,瞥了一眼遠處的白鶴,半開玩笑似的:「還同他賭氣?他口無遮攔慣的,待會兒過來,你尋個由頭狠狠罰他。」

  楚空遙聞言只苦笑,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當真與他見過。」

  楚氏劍的詛咒幾百年來像懸在大渝皇族頭上遲遲不落的砍頭閘,陰霾並未隨著先祖的故去而逐漸消散,每一任君主在夜深時分都像聽見劍中冤魂的哭訴,被折磨得輾轉反側,活得如走鋼絲一般。

  他們提心弔膽,不知劍魂會在明天、明年又或是十年百年後選中哪一個皇子公主繼承先祖的殺業。

  這樣的擔憂在楚空遙的降生下被那時的國主決定永除。

  一母同胞的兩個孩子,從頭到腳都宛如復刻,這對普通的人家來說是雙喜臨門,到了帝王膝下,卻成了沒有必要的事。

  在兩個一模一樣的的皇子中挑選一個做繼承人,那剩下的一個將永遠成為隱患。

  剛好楚氏劍的詛咒百年懸而未決,拿一個孩子出去主動獻祭,一舉兩得。

  在巫祝的占卜下,楚二成為了被拿去獻祭的那一個。

  數百年前劍中亡靈因巫祝之力被封印劍中,如今巫祝借天發願:待劍中冤魂甦醒之日,便將諸般殺業盡澆築在這個嬰孩一人之身,若劍魂有靈,請立馬降下懲罰。

  祭祀大典一畢,才出生幾個時辰的孩子便高燒不退,渾渾噩噩,似有不治之症纏身,宮廷醫官瞧了個遍,卻查不出由頭。這不免叫人想起楚氏先祖彌留之際的狀態。

  於是國主有感,劍魂顯靈,大渝百年憂患終得其所。

  次日,宮廷頒詔,大渝國母誕下一子,立太子賢。

  至於那個因詛咒上身而奄奄一息的孩子,早在前一夜被運送到城郊,用一口薄棺,一塊無名碑結束了短短的一生。

  「放他爺爺的狗屁。」許多年後白斷雨聽聞這樁往事,破口大罵,「那堆亡靈真能這麼聽話,還費得著他老楚家祖師爺求爹告奶地叫山鬼帶回去鎮壓?請一堆巫婆巫師繞著那祭壇念幾句『你們要是聽話你們就自戕得了』豈不更省事?還不治之症?劍魂顯靈?哪個剛出生的娃娃赤身裸體放大雪底下聽幾個時辰的巫經不發燒的?大活人都經不起這麼造!一堆沒心肝的廢物,把罪過推到一個孩子身上,活該絕後。」

  好在楚空遙命硬,大雪沒冷死他,高燒燒不壞他,硬是讓他在大渝侍衛隨意鏟起的土堆下發出了嘹亮的啼哭聲。

  那個深夜,有不信鬼神的樵夫打開那副棺材,救了楚氏不為人知的二皇子。

  好景不長,養父意外離世時楚空遙才四歲。

  四歲的孩子,父親留下的農田房屋一概守不住,沒兩天就被那些山遠水遠的親戚分了個乾淨,他自此走上沿街乞討,偷雞摸狗的流浪生涯。

  十歲那年冬天,從大渝皇宮倒出來的酒水肉湯飄蕩在宮外暗河,發酵出濃濃的臭味。楚空遙流浪到祈國,借著一副生來不俗的好皮囊從一戶朱門人家手裡討到根從沒嘗過的冰糖葫蘆。手還沒揣熱乎,就被同街乞討的小混混盯上,要他全須全尾地交出來上奉。

  楚空遙不答應,死命護著那串冰糖葫蘆,最後被堵在巷子裡給人打得鼻青臉腫血肉橫飛。

  後來楚空遙想,他小小年紀就對這個人間有著如此濃烈直白的恨意,或許契機正是來源於守不住冰糖葫蘆的那個冬天。

  他在雪幕下嗚嗚咽咽地哭泣,他恨冷得望不見盡頭的隆冬,恨不知何時會因為寒冷饑荒死得寂寂無名的自己,恨正在自己背上對他拳打腳踢與他有著大同小異悲慘命運的乞丐同類,甚至恨給了他一串冰糖葫蘆卻沒讓他嘗上一口的富家小姐,還恨死後讓一卷草蓆拉走的養父,恨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在對這個世界尚且毫無感知的嬰兒時期就簡簡單單地死去。

  接著他聽見巷子口傳來喧譁。

  楚空遙頭也不抬,想必又是哪個達官顯貴上街遊行,他見怪不怪,連對自己支離破碎的人生都快沒力氣收拾,有哪裡有精力為別人的榮華添磚加瓦。

  可是喧譁之下的腳步是沖他而來。

  那幾個毆打他的小混混唯唯諾諾離開,把搶到手的糖葫蘆扔回他的腳下。

  他抬頭,看見一張比他還稚嫩的臉龐,和冷靜自持的目光。

  七歲的謝九樓牽著他的小馬,在生來敏銳的玄息的引導下,發現了巷尾這個野生野長十年的格者,帶著自小沉浸於謝父教導下的沉穩姿態,把人救回了家。

  可楚空遙的一生似乎註定漂泊。

  謝府的凳子坐了幾天,受邀來府中作客的白斷雨便見到了楚空遙。

  說是作客,老頭子不過受謝父所託,每年都有那麼幾天去漠塹看看倀鬼墓的封印,此事與謝家又有牽連,世代下來,白斷雨與謝府也有了斬不斷的聯絡,加之謝府為重禮世家,謝九樓生得討人喜歡,老頭子便算他半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長輩,幾年間有空便來陪謝九樓玩幾天。

  豈知在這之前白斷雨才剛去過大渝皇宮,國母多年心結難解,思郁成疾,楚氏費了極大力氣才請到白斷雨坐診,奈何心病難醫,國母不願開口,老頭子看不出所以然,只開了幾副疏風養氣的方子,囑咐國母少思輕慮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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