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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他舉起左臂看了看,「這肉身存不存,也沒多大意思。真成了灰,倒也乾淨。」

  幾個時辰後他沿途夜奔到倀鬼墓前,言三、無渡和第七歌都已先他一步聚在一起,白澤安詳地睡在言三懷裡,竟已只有半大小貓的體型。

  「是我強留著它,不許它去找無相。」言三注意到謝九樓的目光,「我好歹也算半個神身,白澤待在我這兒,死得沒那麼快。」

  她又低眼看看白澤:「不過瞧它近來模樣,只怕無相,近況也不樂觀?」

  謝九樓伸出手指摸了摸它頭頂龍角:「有救麼?」

  「無相回去,它也就跟著回去了。」言三道,「又或是跟我回去——只不過它不願意。我瞧無相這一世,在娑婆拖得也太久了。」

  謝九樓聽了,別開眼去,自顧沉默。

  第七歌已取了無渡眉間那滴觀音血,想是言三在此之前就同她二人互通過來意,既得知無渡本心也是為了殺死第達爾,言三便順勢交代倀墓裡頭楚氏劍的作用,她二人一聽,既然楚氏劍能鎮壓第達爾體內的神影,便與言三一拍即合,同意拿出那滴觀音血燒了倀鬼墓。

  這倒跟謝九樓先前所想不謀而合。

  「只有一點,」謝九樓問,「第七歌若是第達爾的妹妹,想除去神影,還自己姐姐肉身一個安息是很說得過去。可無渡身上那滴觀音血,是從何而來?」

  言三沉眼道:「此事與笙鬘有關。」

  「笙鬘?與能仁佛同生的女佛?」

  「不錯,」言三揭過不提,「此事還待無相回去後我與他細談。」

  一語未了,無渡眉間緊蹙,忽道:「來了。」

  一行人急急退入地下的倀鬼墓里,因著之前謝九樓來過一次,不久前言三再來,直接請人打了地道,眼下三五個人進去,寬敞許多。

  一月不見,第達爾還是那副妝容,似乎她兩百年前就是如此,從來不曾有過容顏老去的時候。

  這一場惡戰在謝九樓的記憶中是慘烈而模糊的,他記得熊熊烈火燒到上千隻倀鬼身上發出的難聞的惡臭,記得第達爾的靈魂與神影在一個身體中不斷分裂和鬥爭時那個面紗下的人發出的痛苦慘叫,他聽見屍蟲在火焰中掙扎發出刺耳的蜷縮聲,它們從無數具屍體裡飛出來,身上帶著滅不掉的火星,滿墓飛舞,謝九樓眼前似火花飛濺,他在第七歌不斷吹奏的曲子裡意識模糊,感覺到那樣灼熱的大火也燒到自己的身上,燒到那個他被蛇咬過的不曾注意的傷口,燒到他如今毫無知覺的左肢。

  最後他看見墓地塵沙搖動,楚氏劍在石破天驚時迸發出一道驚雷般的閃光,第達爾伸手掏出了第七歌的心臟,隨後在一剎那失神,喊了她一聲「妹妹」,他想那又是在一息之間出現的兩個靈魂。接著言三拿著那把劍刺入第達爾的身體,說著「玉石俱焚,你我同葬」的話,他在那一刻好像能清楚地分辨那副紫衣身體裡的聲音:哪一句話來自第達爾自己,哪一句又來自那個猙獰的神影。

  就是在那一瞬間,謝九樓隔著逐漸坍塌地墓頂,感受到來自第達爾嘲諷的目光。

  是那個神影,她在被楚氏劍收進劍魂以前發出撕心裂肺的笑聲,她一遍遍對著謝九樓反問:「你以為殺了我,那些蝣人就有救了嗎?你以為死到臨頭的人,破除詛咒就能完好如初嗎?」

  謝九樓失去了所有意識。

  他在睡夢中看見真正的第達爾,那個一身輕盈,雙目仁慈的姑娘。

  他和她站在彼此的對立面,似霧裡看花,中間隔著一條如何都跨不去的河流。

  她先問他:「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講?」

  謝九樓回憶著,好像回憶了很久,才想起來:「是在暲淵,有一位故人,托我問你一句話。」

  「他問什麼?」

  「他等了你許多年,沒有等到。只能叫我問你:草原上最美麗的第達爾,這些年,過得快不快樂?」

  那雙靈動的眼睛裡滿是淚光。

  又是很久,第達爾轉身離去,謝九樓愈發看不清她的背影。

  他問:「你去哪?」

  第達爾已消失不見,只有聲音如高山之遠:「我去暲淵,赴一個舊約。」

  謝九樓醒來,先聽見白斷雨的聲音。

  他用右手觸摸自己左邊的手臂,還好,還在,沒有被燒。

  隨即宴光便向門外二人喊:「九爺醒了。」

  楚空遙和白斷雨疾步進來,沒等他開口,就告訴他提燈提燈一切安好,而昨夜一戰,第達爾死在倀鬼墓里,無渡和第七歌不知所蹤,白澤與言三,則是化作了石頭。

  「想是功成,回永淨世去了。」

  「不,」白斷雨道,「那楚氏劍既把山鬼神影封入劍魂,山鬼與她休戚與共,神影有恙,只怕山鬼也好不到哪去。」

  謝九樓低頭不語。

  俄頃,他問:「昨夜神影的話,你們聽到了嗎?」

  「什麼話?」白斷雨皺眉,「你不是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神影殺了,提燈封印解了,你今日準備準備,老子給你剖了珠,叫楚二給你扶棺回去。」

  看樣子是沒聽到。

  「不。」謝九樓驀地下床穿鞋,宴光趕緊過來幫忙。

  他匆匆披了衣裳,要往外走:「再給我幾天。」

  宴光正給他整理衣襟,突然瞥見他領口,臉色一變,白了唇道:「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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