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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繼續扣扣子,提燈的手從他虎口脫離出去。

  後繼無話,他沉默地給提燈穿好鞋襪,一手把著提燈腳踝,一手掌住鞋底。

  提燈正抬腿穿著,就聽謝九樓低聲道:「日後別讓我跟他碰面。」

  提燈怔忡一息,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謝九樓妥協了,不爭了。最後一點自尊也沒了。

  偷腥就偷腥,苟且就苟且好了。

  謝九樓已向外走去,外頭刺眼的日光從窗格子照進來,提燈恍然看見,這人的背影,不似以往那樣將脊樑打得筆直了。

  像以前提燈在路上見過的一些人,或家境貧寒,或相貌醜陋,因著心裡自卑,總認為低人一等,便不自覺地含胸駝背。

  謝九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他丰神俊朗,氣度無雙,可此時也做不到昂首挺胸地見人。

  提燈凝目看著,心中一悸,渾身骨頭又似發冷般地開始疼。

  正當此時,謝九樓邁了沒兩步,又轉過身,叮囑道:「我叫人打水上來,你洗漱完,記得下樓。今早鶴頂紅找你,說外頭無相觀音壽慶,熱鬧得很……你要不要我陪你?」

  提燈暗暗摳著掌心,咬緊了牙,直盯住謝九樓,心道他穿這身湖藍的袍子真是好看。

  便趕忙點了點頭,說:「再給你看身衣裳。」

  謝九樓收眼,走出去了。

  門一關,提燈幾乎連滾帶跌落下床,蜷臥在地上,說不清是冷是疼,涔涔落了一額頭的汗。

  —

  觀音華誕,向來為娑婆一大盛事。

  無相觀音身上傳說太多,故事從來半真半假亦正亦邪,就連現世誕生的故事裡都摻雜著極大的恩怨愛恨。有人說他骨刻佛經,憐憫蒼生,慈悲看世,堪與能仁佛比肩;也有人說他是怨氣所育,傲慢狂悖,偏執古怪,是永淨世第一邪神。

  總之世人不愛那些千篇一律的偉岸神佛——不是不好,他們也誠心供奉,可一個得道成神的故事看一萬遍也總會膩的。倒是本性難定的觀音,無論供奉的後果是降福降禍,反正越難捉摸,越有追隨者願意探索。

  謝九樓與提燈上了穿城大道,道上已是萬人空巷。

  壽誕過了舉城共慶的第一輪,眼下晌午,便是觀音游城。

  但見百姓挨挨擠擠分列大道兩側,正是人頭攢動,喧譁盈天之時,長長的大道一頭,該是城門前的拐角,遠遠走來一隊儀仗,皆做神仙打扮,五花八門,通身無一不是金翠輝煌。

  ——是城裡的班子,年年這些時候便換了戲服,遊街演出來的。

  打頭兩個尊者雙手各舉一把金頂寶蓋織錦龍鳳傘,身後是各路觀音座下神仙大士,有的俊美至極,有的醜陋不堪,大概是配合傳說中觀音至善至惡的性情,侍奉者中也沒有一個略微平庸打扮的,不是美得出奇,便是丑得難以入目。這些神仙真實性並不可考,只怕大半都是民間杜撰。

  往後便是觀音了。

  只見十六人肩抬一無蓋大轎,名「萬象齋」,轎中絢爛奪目,觀音端坐蓮台,身披四層織金白綃,右臂佩戴著六環紫金臂釧,手持琉璃瓶,頭戴面具,難辨雌雄。

  謝九樓定睛一看,那面具上竟是白茫茫一片,別說雕刻的五官眉眼如何,連個孔都沒有的。

  他以為自己眼花,還待再看,蓮台上觀音一揚手,便有水珠子濺到他眼中去了。

  他猝不及防錯開臉,抬手揉了揉眼睛,提燈見狀立時問:「可有不乾淨的東西進眼睛了?我看看。」

  「沒事。」謝九樓搖頭,還揉著,「水珠子罷了。」

  「誰曉得他瓶子裡頭水髒不髒。」提燈仰著頭,扒拉他的手,「還不舒服?」

  謝九把手放下,眨了眨眼,眼角被剛才揉得略微發紅:「真沒事。」

  「你也太緊張了。」楚空遙原本在看儀仗,中途乜斜過來,「那水是什麼東西?是無相觀音捨去的真身。咱們身在娑婆的萬物眾生,是灰,是泥。一條命沒了,玄者尚且能留個骨珠,運氣差點的,尋常人直接就隨風散了,魂兒都不能轉世投胎。觀音是怒火悲湯中熬出的唯一一滴甘露,舍點角末下來,給咱們這些泥點子,就能醫死人肉白骨。真不真自不必說,你瞧著滿大街,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湊上去想沾點那『髒水』討個吉利?也就你,滴了點到你家謝九身上,哪裡就晦氣死了?」

  謝九樓轉頭,還沒開口,那邊鶴頂紅已經撇嘴替他道:「少囉嗦兩句吧。」

  提燈沒什麼反應,又往街上一望,當真那些百姓都個擠個地往前靠,巴不得多淋點觀音琉璃瓶里灑下來的水。

  倒是謝九樓,這次真切看見,那觀音的面具,確實是白白淨淨一塊鐵餅。只怕面具下的人,目難視物姑且不論,光說喘氣,就夠不好受的。

  「怎麼沒個模樣?」鶴頂紅也發覺了,蹙眉道,「這隊伍,還露個缺口做什麼……」

  楚空遙笑道:「想知道?」

  「你知道?」

  「還要我少囉嗦點麼?」

  鶴頂紅瞪了他一眼,不吱聲。

  「你說說,」謝九樓頂了頂他的肩,「我也想聽聽。」

  楚空遙背手,摺扇拿在後頭一下一下點著自己的背:「這面具麼,好說。」

  他朝蓮座揚揚下巴:「看那上頭的字。」

  眾人聞聲便看,原來蓮座底下刻著幾行赤金梵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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