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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抽身就要下去。

  提燈拉住他:「你在生氣。」

  謝九樓脊背起伏著,不吭聲了。

  但也不抽手。

  提燈瞧著這人在燈下的小半側臉,只見謝九樓氣得脖子上軟骨都立起來,下頜處更是咬著腮幫,耳根都氣紅了。

  「我只是去橋上坐坐。」提燈一面說,一面捏著謝九樓手腕。

  今日謝九樓穿的束口衣袖,最外頭才套了件黑底繡紅紋的袍子,提燈輕輕將他手腕握著,慢慢的,悄聲把拇指往謝九樓袖口裡伸。就伸那一根指頭,指腹貼著謝九樓肌膚,一寸寸摸上去,剛摸進袖子裡,就不動了,接著便來回藏在那一小塊地方摩挲。

  謝九樓自提燈拇指起了動靜就把眼低下了,這下讓提燈這麼摸了會兒,他轉回身,壓下來問:「你究竟要不要?」

  提燈只注視著他,並不言語。

  好一會兒,提燈仰面,湊到謝九樓頸邊,鼻尖似有若無蹭著他的下頜,低語道:「外頭夜涼,別出去了。」

  —

  藥效過了,今夜提燈又發冷,謝九樓卻不比往常,沒有緊巴巴摟著人做。

  他直起身,垂眼漠視提燈在枕上顛晃,攥著床被,夾在他腰側的腿根都密密顫抖著,也不知是冷的,還是被他弄的。

  那種眼神看過來,將言未言,還帶點怨。

  謝九樓跪坐著,把住提燈的腰不停挺送,說:「瞪著我做什麼?要吩咐,就開口。昨晚不是挺會求人的?哭也好鬧也好,盡給你阿海海去了。怎麼換成我,你就啞巴了?」

  提燈先是抓他胳膊,手又徐徐滑到他小臂,好不容易才說出一星半點的話來:「冷。」

  「那你叫給我聽聽。」謝九樓說,「昨兒怎麼叫的,現在就怎麼叫。」

  提燈更堵著舌。

  謝九樓搖著頭,眼皮往上抬,不往下看了。

  又做了會兒,他感覺自己胳膊再次被抓住。

  提燈輕輕呻吟著:「冷。」

  謝九樓臉色一沉,驟然俯下去悶聲把人擁緊。

  兩個人交疊在一起,床搖得吱嘎想。

  提燈得著點暖意,立時往謝九樓懷裡貼,抱著人不撒手,頭也靠在對方肩上,嘴裡的喘息細碎傳到謝九樓耳中,哼唧似的。

  謝九樓心想:這叫法聽起來也不錯。那人有那人聽的,他也有提燈叫給他聽的。

  就是床太響,把提燈的聲兒都蓋住了。

  趕明兒換個大的,穩的,能讓他抱著提燈從這頭床沿滾到那頭的。

  管什麼阿海阿河呢,他強了提燈的人,還要強了提燈的心不成?心哪是說歸誰就歸誰的。

  人在自己身邊就行了。

  此後三百年,謝九樓再沒多問過一句。

  這日又是傍晚,夕陽如同提燈剛進無界處那天一樣,像黃沙混著鑽,化成了水,然後蒸騰進光里,散布到第九大殿上,澄燦霞光中飄著光下才見得著的絮,殿中磚縫都折出一縷縷鎏金般的光色。

  提燈坐在殿上,裹著皮套的左手握住一個巴掌大小的玉雕小人,右手捏著刻刀,正專心致志往小人身上比劃,看樣子該是快竣工了。

  謝九樓到處找不著人,剛說來殿裡碰碰運氣,一踏進來,就瞧提燈坐在鍍金的椅子裡,低頭專注著,面龐平和,甚至嘴角帶點笑意。

  他見提燈沒發覺,便故意放輕腳步,繞到柱子後從牆壁處上了殿陛,走到提燈身後,負手看提燈在做什麼。

  看了許久,提燈也沒把小人轉到正面。

  不過雕得真是細,衣裳褶皺都清清楚楚,連頭髮絲也快叫人數不清了。

  謝九樓也看入了神,抿著笑,屏息等提燈把小人的手指甲刻完。

  小人兒是坐態,一手撐著地,一手放在屈起來的那個膝蓋上,另一腿打直放著,穿得也松垮,偏又袖口豎著綁帶,似是行軍之人,許是才睡醒一覺,頭髮略微凌亂。

  提燈把玉翻過來,謝九樓最先見著,小人嘴裡還叼著根蘆葦。

  再看,這面容,竟是以前的自己。

  衣著打扮,連貼身那把短刀都是他慣用的。

  謝九樓先是一驚,而後一喜。驚的是提燈到底從何得知自己未入陰司時的模樣,想來是楚空遙同提燈說的;又喜在提燈竟然用心至此,為他雕了如此小像,換做提燈對旁人,是萬分之一也不及他了。

  謝九樓默默站著,瞧提燈收了刻刀,兩手小心撫摸那個玉雕,便特地問:「這是誰?」

  提燈望著小像早已失神,更未提防,只脫口而出:

  「阿海海。」

  話一說完,兩人皆是一怔。

  提燈抬頭,謝九樓的笑還沒來得及和和眼底的喜色一起消融下去,徒勞揚著唇,和陰寒的神色一起,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他們對視片刻,目睹彼此間因為方才那點誤會造成的融洽土崩瓦解,最後用眼神坦誠相待。

  提燈尚未開口,手中玉雕小人便被謝九樓一把奪走,砸在地上,自胸膛處碎裂,像被劈開似的一分為二。

  謝九樓如願看見提燈臉上的難過。

  他看見提燈在瞬息間對著小像屍體呆滯住,又轉過頭瞧著他,只略悲愴了些,沒有一點問責。

  謝九樓面對提燈時總是想起那隻靈鹿。它那時受了傷也是這麼看向他的。它不埋怨,只因那傷不是謝九樓給的,提燈不埋怨,又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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