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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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走出大廳,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染得周圍雲彩都是血紅一片,紅日下的海上映著紅色,這是天地之間最接近的時刻之一。十娘停下腳步,已有數年沒有看過如此景色。

  瑞兒站在她身邊,心裡迴蕩著的,除了興奮喜悅之外,還有一股豪情,此時的紅日紅雲紅海,竟合了她的心意,心頭有無數語言,此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過了很久才緩緩說出一句:「真美!」

  猛然聽到十娘問:「現在什麼時辰了?」瑞兒一時沒轉過來,直到十娘看她,瑞兒這才從懷裡拿出一支金殼小懷表看看:「卯未辰初了。」現在離午時只有兩個時辰了,不知朱三他們收拾的如何?

  這半日一夜遇到的事,也算是十娘從生下來到現在從沒遇到的,驚心動魄有之,峰迴路轉有之,命懸一線有之,到現在塵埃落定,本該疲累之極,十娘卻覺得渾身沒有一處疲累,心裡也有滿腔的話,不曉得要說給誰聽?

  能聽自己說話的人已經走了,十娘收起思緒,看見瑞兒悄悄打了個哈欠,忙笑道:「你也累了一夜,回去歇會吧,只怕海珏已經醒了,到處在找你呢。」瑞兒順勢攏攏頭髮:「哎,有這兩個孩子,就跟有兩個冤家一樣。」

  嘴裡在抱怨,瑞兒已經轉身跑向後面了,看著她靈活的背影,誰能想到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十娘順著小徑走回去。昨夜寨中,除了孩子外,只怕也是個個沒眠,此時家家的門都緊閉,想是都在補眠。

  越往後走,就越是頭目們住的地方,這裡和前面的安靜有些不同,有人在搬著什麼東西,但是都很安靜,十娘停下腳步,看著帶人在把家當搬出去的朱三嫂,她年紀也不大,平時愛說話的唇此時緊緊抿住,抬頭看見站在那的十娘,冷冷一點頭,接著又轉身進去搬東西了。

  朱三從屋裡出來,一夜之間,他憔悴了很多,手裡拿的並不是他素來用慣得鋼刀,而是一管笛子。朱三對十娘點頭為禮:「一嫂,此時剛辰正,離午時還有一些時候。」

  想起曾並肩為戰時候,再到此時,兩人之間雖隔著一道低矮的籬笆,卻似隔了無盡鴻溝,人世變幻,本就是莫測的。十娘的手揮了下,想說出的話總是沒有開口,昨日兄弟,今日仇人,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身後有腳步聲,阿保氣喘吁吁地走上前:「一嫂,我還到處尋你,方才已經問過了,朱三哥和蔣四哥的部屬,共有六百餘人願隨他們去,大船四艘,小船五十餘艘。」朱三站在那裡看著十娘他們,突然一笑:「怎麼,一嫂不會連我的這些人都不讓我帶走吧?」

  十娘不理他的陰陽怪氣,只是看著阿保:「都問清楚了,沒遺漏的吧?」阿保用袖子擦一擦額頭的汗,剛想點頭朱三又說話了:「一嫂難道還怕我多帶走幾個手下,日後再威脅你?」阿保沒料到朱三會這樣說,口裡啊了一聲就去看他。

  十娘看著朱三,眼神依舊平靜,半天才緩緩說出一句:「一哥生前常說一句,誰強聽誰的,朱兄弟異日若真能匯的眾人,攻上這龍澳島,吞了我鄭家幫,我絕無多詞。」十娘的話到最後才猛地上揚,說到那個詞字時候手往後一揮,差點沒打到阿保的鼻子。

  阿保忘了躲避,看著十娘,目光有些痴了,這樣的女子,阿保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裡面,竟從來沒見過。朱三滿腔的莫名情緒被十娘這句話說的煙消雲散,敗了就是敗了,自己不是無知婦人,在這裡逞口舌之利,又有什麼用處?

  見他走前一步,阿保還當他又似昨晚一樣對十娘不利,踏前一步護住十娘。十娘不由一曬,揚手止住,眼似清水一樣看著朱三,朱三拱手一禮,轉身離去。

  阿保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十娘卻已瞭然,轉身離去。阿保想追上去問,不過眼前最要緊的,還是要讓朱三他們離去。

  回到房裡的十娘本以為自己睡不著,誰知剛一沾上枕頭就墜入夢鄉,等醒來時候窗外已是紅光滿眼。難道說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推開窗子,太陽西沉,西邊的大海就像被潑了胭脂一般,紅成一片。

  十娘看著那曾灑過鄭一郎骨灰的方向,一郎,你在海里會看到的,我會讓整個龍澳島都變成我們的。似乎看到鄭一郎的笑,十娘用手摸摸心口,真奇怪,他活著的時候總覺得他礙眼,現在他死掉了反而覺得不那麼礙眼了。

  十娘關上窗,用梳子微微梳了梳頭髮,鏡中的女子依舊肌膚似雪,雙眼明亮,只是唇不像原來一樣鮮艷欲滴。十娘看了一眼把鏡袱放下。門已經被慢慢推開,一個小男孩的頭伸進來,看見床上沒有人,有些吃驚地他又往其它地方看。

  十娘已經笑了:「興兒,過來姨母這裡。」聽到招呼,興兒笑眯眯地把門使勁推開,張開雙手就跑過去:「姨母,我娘讓我來瞧瞧你醒了沒有?」十娘把他抱在懷裡:「姨母不僅醒了,還很餓,不知道興兒有沒有帶點心來?」

  興兒的小眉頭皺了起來,外面已經傳來瑞兒的笑聲:「十娘,都睡了一天了,我還當你不知道起來呢。」聲到人到,瑞兒手裡托著個托盤進來,走到十娘跟前放下。

  上面整整齊齊放了四個小菜,冬筍螺片,那螺肉雪白,冬筍入口甘甜;紅燒肉里放了蘿蔔,咬一口,那蘿蔔吸滿了汁,竟似比肉還好吃;生炒菜心雖然簡單,但在這地方難得見到綠色,竟是最難得的菜;蒸螃蟹入口清甜。

  十娘顧不得說話就把菜和一大碗飯吃的乾淨,吃完了拍拍肚子道:「可惜沒有一口湯。」興兒早跑到桌前,雙手端起茶壺,給十娘倒杯茶過來。

  瑞兒收拾著碗碟,白一眼她:「這可是我親手做的,能得我下廚已是難得,你還嫌東嫌西。」茶雖然涼了,十娘還是一口喝完,聽到瑞兒這話倒奇怪了:「你會做菜,你騙我吧?」

  瑞兒眼神一黯,把碗碟放下:「我總是做過人媳婦的,這做菜還是會的。」十娘不由咳嗽一聲,自瑞兒回來這些時日,誰也不在她面前提起一句從前的事,兩個孩子也隨了母姓,兒子叫王海興,女兒叫王海珏,為的就是怕她傷心。

  興兒早慧,初來時也曾問過為何不回家,為何見不到爹和祖父祖母,現在早已不再問了,他似能察覺出屋裡氣氛不對,只是乖乖坐在那裡,瞪著一雙大眼,什麼都不說。

  瑞兒已笑了起來:「今兒可是十娘你成寨主的好日子,你不大擺酒席,倒要讓我給你做菜。」成寨主?十娘用手按按額頭:「黑家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提起正事,瑞兒收了笑容:「黑家那邊,竟是靜悄悄的,難道黑大嫂也似你一般沉得住氣?」這話也不好說,十娘起身牽起興兒的小手:「吃飽了,我們去海邊走走。」

  他們一路來到外面,寨中的人此時多是吃了晚飯,在那裡閒聊,一點也看不出昨夜曾有過大變動。也是,只要有他們的飯吃,有他們的財發,誰當寨主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變化還是有的,見十娘過來,他們起身招呼的神色更恭敬了些,看向十娘的眼神也帶了很多期盼。路過一個路口,十娘聽到有唱戲的聲音傳來,十娘停下腳步,這個路口通往的就是關押黑老大的地方。通過這條路,走不了幾步就是道三丈寬,十丈長的溝渠,溝渠之上設了吊橋,守衛換班的時候吊橋才落下。

  其它時候,連送飯都是通過繩子吊過去的,而屋子緊靠著的是懸崖,這個所在,當時是要關押重要人物的地方,當初楊若安被擄上島時,不過是關在普通的屋子裡面。黑幫主對龍澳島是極熟的,也為了防止黑家幫混進奸細來救人,這才關到這邊。

  十娘停步側耳細聽,聽了幾句才道:「想不到黑幫主唱戲也唱的不錯。」說著繼續往前走,過了大廳,再走幾步就出了寨子,這裡有塊突出的石頭,能看到海上情景,阿保正站在上面看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興兒跑過去抱住他的腿:「阿保叔叔。」阿保低頭摸摸他的腦袋,看見十娘,不知怎麼臉有些發燒:「一嫂,半個時辰前,阿強帶著路家兄妹,還帶了四五十個人,上了艘大船走了,說從此再不回來,也再不做海匪。」

  走了?瑞兒比十娘還要驚詫:「他怎麼會走,在寨里好歹還能保住安寧,若上了岸,田舍翁的日子他怎麼會過的慣?」這問題阿保當然是回答不出來,十娘順著他的眼神看向漫漫大海,那艘船早已消失在天際,這個世間和丈夫血脈最緊密的人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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