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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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鄭一郎一臉的兇悍在看到門外的瑞兒和阿保之後瞬間變成通紅,隨即又恢復自若,用拐杖跺一跺地:「阿保,你來的正好,快些出去讓人備好船,我要去把那兩個官兒追回來。」看見阿保呆站在那裡,鄭一郎更生氣了,柱著拐杖怒道:「好,連你都不聽我的話,聽你一嫂的,不靠你們,我也能追回他們。」

  說著氣呼呼地拄杖而行,門口處傳來十娘的嘆氣,阿保和瑞兒雙雙回頭,還沒說話十娘已經對阿保做個眼色,示意他快去追上鄭一郎,阿保匆匆轉身而去。

  瑞兒見十娘只是依著門站著,手隨意地捻著門帘上掛著的小玉虎在玩,也不由嘆了一聲。十娘已經轉了瞧她,臉上又是笑吟吟地:「這可稀奇,你也會嘆氣?」瑞兒上前抱住她:「十娘,岸上人的媳婦要怎麼做?我方才問阿保,他說岸上人的媳婦不但要洗衣做飯,下地幹活,生不出兒子來還會被婆婆罵,被老公打。」

  原來是這個?十娘點一點她的額頭:「你操心這個做什麼?岸上的人自然也有好的,再說,難道你還怕別人欺負你不成?」瑞兒不由跺一跺腳,佯怒道:「你怎麼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十娘不由大笑。

  瑞兒的佯怒已經變成真的生氣了,連連跺腳:「人家好意來問你,你倒好,盡來取笑人家。」十娘斂住笑容,伸手替她理一理頭髮:「岸上人過日子和我們寨中是不一樣的,可是你父親給你挑的,定是好人家,你又何必這麼急躁?」

  瑞兒的臉有些漲紅,心裡有無數的話,但是不曉得該怎麼和她說出來,見她這難得的女兒態,十娘不由想起自己當初待嫁時的情形來,也是這樣又喜又愁。萬般思緒,竟不知向何人說,當日情形,今日想來不過是一夢。

  十娘壓下心頭泛起的思緒,預備拉著瑞兒進屋和她細說,已經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兩人望去,鄭一郎一張面黑如鍋底地走進來。十娘不由笑了,鄭一郎看見妻子的笑顏,那火氣似乎更大一些,甩開她要扶住自己的手,逕自進了裡面。

  十娘輕輕拍拍瑞兒的手示意她先出去,這才扭身進了屋,鄭一郎氣狠狠地坐在桌子邊,用手拿起茶壺就往嘴裡倒茶,見裡面一滴茶也沒有,焦躁地想把茶壺摔掉。十娘上前接過茶壺:「又想摔了?方才才摔了個外面來的玻璃果盤,現在又摔這個,再這樣,我可要讓他們做鐵茶壺過來,好讓你摔。」

  軟語嬌言讓鄭一郎那黑漆似的臉變得好看一點,但很快又重新變黑,轉身不理妻子。十娘抿嘴一笑,拿著茶壺走出去。鄭一郎見妻子不繼續哄自己,伸長脖子往外看,十娘不過一轉身的工夫就進來,鄭一郎避之不及,恰被十娘看見他伸長脖子往外看,臉上不由現出一抹羞色。

  十娘也不說他,只是把茶壺整個往他懷裡一塞:「好了,拿去壓壓你的火氣。」鄭一郎摸著那茶壺是冰涼的,狐疑地揭開蓋子,裡面滿滿一壺酸梅湯,還飄著冰塊。

  鄭一郎也不用杯子,直接從壺口一氣喝光,一臉意猶未盡地遞給十娘:「還有嗎?」十娘也沒伸手接壺:「怎麼,這時不生氣了?」鄭一郎猛然想起方才的事,臉上神色迅速變化,十娘接過空壺,這才坐到他身邊:「你啊,叫我怎麼說你,方才就不該給你喝酸梅湯,該來一壺老陳醋才是。」

  聞著妻子的發香,鄭一郎心有所動,偏偏腿這時又疼了起來,心有不甘地把妻子摟入懷中:「這不都是你惹出來的?」十娘趴在丈夫懷裡:「我跟他,不過是從小定親,連面都沒見過,此時又各自嫁娶,哪還有什麼私情,這次不過是因他看顧我哥哥的孩子,欠了人情總要還的。」

  這話十娘方才也說過,不過當時盛怒中的鄭一郎並沒聽進去,此時細細想來,她說的也有道理,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個義字,欠了人情,總是要補的。

  伸出兩個手指抬起妻子的下巴,見她眼神清亮,這才放下手指,拍一拍她的背:「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只是這人不是旁人,總是和你訂過親的。」猛然腰部傳來痛楚,鄭一郎大叫出聲,十娘鼓著腮幫子道:「看來光一壺老陳醋不夠,我還是給你預備一缸吧。」

  鄭一郎笑了,雙手作揖道:「娘子,這事委實是做丈夫的錯了,請你饒恕則個。」見他難得地裝下斯文,十娘這次是真的笑了,看著妻子的笑容,鄭一郎摸摸她的臉:「你做的事,就是有道理的,我聽著就是。」

  十娘啐他一口:「那你賠我的玻璃果盤來。」鄭一郎拄著拐杖起身:「這有什麼難的?等我腿好了,遇到那外洋來的船,別說一個,一百個也給你尋來。」十娘瞧著丈夫,眼裡滿是得色,鄭一郎既掃了鬱悶,也就拄著拐杖出去外面尋人白話。

  這件事就此而過,寨中還是和原來一樣,閒了時大家在一起喝酒,等有船來了時候再出船,也有擄的著的,也有空手而歸的,偶爾還會和別的幫派因為船隻的不均勻而吵起來。好在鄭家幫在這龍澳島上,也是頭一份的大幫,鄭一郎威信又在,就算有爭執,不過一時就過。

  轉眼四個月過去,臘月初六,良辰吉日,瑞兒定在這日出嫁。早在三天前,王老二就帶著人搖著船把瑞兒和嫁妝送到岸上早已買好的房舍裡面,秋草母子也被十娘安排在這船人裡面一起送了過去。

  看著瑞兒登船而去,想起這幾個月來,瑞兒一掃往日的歡快,總來問自己該怎麼做媳婦?甚至還想學針線,倒讓王老二大呼沒想到,該給瑞兒買兩個丫鬟伺候才是,也不知她這次嫁到岸上,會是怎樣情形?十娘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回身看見鄭一郎臉上的惆悵之色,鄭一郎是看著瑞兒長大的,心心念念就想著瑞兒嫁給他的侄子,好讓鄭家幫一直延續下去,此時瑞兒別嫁,他心裡還不曉得什麼滋味呢。

  十娘上前拉住他:「回去吧,不過是嫁瑞兒你就這樣心酸,若要嫁自己女兒,不曉得你會如何呢。」鄭一郎用手擦掉剛才不小心流出的幾點男兒淚,看著十娘一臉驚喜:「十娘,你有孩子了?」

  十娘不由一愣,自己無心說的一句話,竟引來鄭一郎這樣的驚喜,只是孩子,這是自己渴望而一直沒有的。鄭一郎盯著十娘的臉,臉上的神色也從驚喜慢慢變得沉默,難道真的是自己殺孽太多,天才罰自己絕嗣?

  心念動處,鄭一郎不由回身望了眼身後的侄子,眼看過年他就滿十七了,可是依舊這樣懦弱無能,這偌大的家業,難道就這樣交到他手上?蔣老四是一直跟著鄭一郎的,見鄭一郎打量鄭強的眼色越來越難看,笑著說:「一哥,我們家鄉的風俗,沒有兒子的人家,認個聰明些的義子,就會帶來親生的兒子,一哥何不認個義子?」

  鄭一郎素日是不信這些的,可是隨著年歲漸長,也不見送子娘娘關顧,心頭還是盼兒子的,聽了這話,眼不由一亮,但隨即就黯淡下去:「這不過是鄉野愚昧之人的說話,信不得的。」蔣老四也不爭執,只是呵呵一笑。

  十娘輕輕拍了拍鄭一郎的背,鄭一郎回頭看她,伸手捏住她的手,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沒孩子就沒孩子吧,我們還有強侄子。」十娘沒有說話,只是又拍了拍他。鄭一郎又看了眼鄭強,走在鄭強身邊的是阿保,見阿保雖然年紀比鄭強少了那麼幾年,但脊背挺直,眼神清亮,一看就帶有一股英氣。

  鄭一郎此時看鄭強是越來越不順眼了,要是阿保是自己侄子該多好,把這交給他也就放心。想起方才蔣老四說的什麼義子,鄭一郎不由咳嗽一聲:「阿保,剛才老四的話你也聽到了,我想收個義子,定要年輕的,這滿寨中,就你小而機靈,不然你就做我義子吧。」

  這話是不容質疑的,阿保愣住,走在前面的朱三回過頭來:「大哥,這主意好,阿保機靈又聰明,人又穩重,做義子最好。」十娘也愣住,一雙秋水眼只是瞧著丈夫,鄭一郎瞪圓一雙虎眼,似乎阿保說出個不字就把他扔下海去。

  阿保後退一步,蔣老四拍一拍他的肩:「這孩子,是不是歡喜瘋了?還不快些叫義父?」阿保的眼迅速地往十娘身上掠過,雙膝跪地給鄭一郎磕頭:「義父。」鄭一郎哈哈大笑,雙手扶起阿保,阿保並沒起身,而是又轉向十娘:「義母。」

  這兩聲叫的鄭一郎心花怒放,手一揮:「今日寨中真是雙喜臨門,要大排酒席,一賀瑞兒出嫁,二來,」朱三已經接話:「二來要恭喜大哥新收義子。」鄭一郎連連點頭,旁的人也跟著笑起來。阿保心中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站在一邊看向十娘,見十娘眼中神色和旁人沒有什麼不同,少年的心裡不知為了什麼,泛起一絲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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