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她走了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夏儀點點頭。
剛剛那女人見勢不好,聽到有人說要報警,立刻就拽著女兒溜了。
“誰在這裡擺的玻璃瓶子,我都沒看到。技術不熟練,碰瓷碰大發了。”聶清舟低低地說。
夏儀愣了愣,聶清舟拍拍她的肩膀,吃力地笑道:“沒事,我沒事。”
聶清舟覺得,果然不要輕易嘗試自己不熟練的事情,比如碰瓷。
眾人推搡之間他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背後的傷口撐不住,肯定是要裂了。鬧事的楊阿姨顯然不是善茬,今天過了還有明天,要想辦法把她唬住。
於是他激怒她,順勢沿著她的力量往後倒,尋思他這傷口一出血肯定會嚇到楊阿姨,他也算拿到了楊阿姨的把柄。
誰知道他斜後方還有個貨架?
誰記得貨架上還有玻璃瓶子?
他倒在玻璃碴子上,無數尖銳的東西插入後背,疼得他腦子一片空白,只剩夏儀那句話——他很容易受傷。
——從我認識他開始,整個高中時期他常常受傷,一直往醫院跑,後來不用開口醫院的醫生護士就知道他的名字。
他想可不是麼,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再添新傷,再添新傷,跟疊buff似的。
聶清舟認命。
夏儀和夏奶奶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院裡,縱使聶清舟萬般不願意,夏儀還是看見了他血肉模糊的後背。
他後背的衣服被劃開,露出大片尚有淤青的皮膚,上周受傷的縫線果然開了,加上玻璃劃的大大小小的傷口,慘不忍睹。醫生拿著小鑷子一點點把扎進他肉里的那些玻璃片取下來,他側躺在病床上,蜷縮著。
醫生的鑷子每夾下一片玻璃,他就輕微地痙攣一下。他的拳頭捏得青筋畢露,頭半埋在枕頭裡,額頭上都是汗。
夏奶奶揪心地跟著他顫抖,一直抹著眼淚。而夏儀的臉上貼著紗布,站在他床側,無聲地望著他。
聶清舟從枕頭裡微微抬起頭,露出一隻眼睛,那隻眼睛因為吃痛而眯著,望向夏儀。
“夏儀……你去……給我買點零食吧……我想吃糖……你知道的那種……”
夏儀的眼眸很深,她看起來和平時差不多,只是整個人異常緊繃,好像拉滿的弓弦,蓄滿了無處安放的力量。
“聶清舟。”她喊他的名字。
“我沒事……別看我了,這裡有……夏奶奶呢……你去吧。”
夏儀終於還是站起來,她輕聲說:“好。”
於是她轉過身去走出病房,沒有回頭看。醫院裡的人很多,零星有人在哭,她走過來來往往的人,染了血漬的帆布鞋在無數皮鞋、高跟鞋、運動鞋之間平穩地往前行進。
忽然之間她開始奔跑——她穿過長廊,跑下樓梯,跑過醫院草地間的石子路,就像考800米的時候一樣用盡力氣,好像一秒鐘也不能多等。
她去石子路盡頭的超市里,買了她知道所有他喜歡的東西,糖、零食、還有咖啡。
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好像這些並不是零食而是什麼靈丹妙藥,只要吃了這些東西,聶清舟就不會再流血,也不會再疼。
那些玻璃碎片會自動從他的身上落下,傷口痊癒。
然後他會繼續像燈一樣亮著。
像那天解說陽光時,他的眼睛那樣亮著。
永遠健康、明媚。
視野里的一切飛快地後退,裝滿零食的塑膠袋嘶啦作響,聶清舟所在的那間病房越來越近。就在夏儀的手扶上門框時,她聽到了一聲刺耳的痛呼。
“剛剛小姑娘在的時候忍著不喊,小姑娘走了終於不忍了。”房間裡有人這麼說。
夏儀的腳步就此停住,她還在急促地喘氣,微微探出頭去。聶清舟的身體被醫生擋住了,有悶哼聲響起,然後醫生夾著一塊玻璃丟到托盤裡面,而那托盤已經放滿了染血的玻璃碎片。
夏奶奶抹著眼淚說:“小聶啊,小聶,對不起。”
夏儀靜默地望著他們,繼而後退了兩步,走到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下。坐了一會兒,她又站起來走到護士站,低聲問:“能不能借我紙和筆?”
護士一看她還穿著校服,以為她是要寫作業,就翻了半天找了紙和筆給她。
夏儀接過紙筆走回長椅坐下,借她紙筆的護士好奇地張望,對同事說:“你看那個臉上有傷的小姑娘,剛剛跟救護車來的,一點兒也不害怕,好鎮定。還在寫作業呢。”
夏儀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現在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她終於放出了腦海里的海鷗,它們已經鬧了太久,此時旋律海浪般鋪天而來,淹沒她的頭頂,這些聲音席捲她的神經,搶過她的手,在紙上大肆塗抹。
那張紙被音符快速填滿,毫無縫隙,像是某種傾瀉。
“幸好是後背現在又是冬天,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創口面積太大了,要住院。”醫生這麼對夏奶奶說道。
夏奶奶抽噎道:“太好了,太好了。”
非常奇怪的,外界的聲音夏儀什麼都聽不見,卻唯獨聽到了這番對話。
在紙上瘋狂書寫的筆終於慢了下來,一筆一筆地往後延續,她抬頭看過去。病房的燈亮著,醫務人員們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圍在病床前。